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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航程，死一般寂静。
老船夫变了个人。
他不再说话，只是用一种仰望神只的眼神，敬畏地、恐惧地注视着陆羽的背影。
他摇橹的双手，灌注了前所未有的力气，乌篷船的速度比来时快了一倍不止。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赶紧把这位爷送到地方，然后逃，逃得越远越好。
他这艘小破船，实在承载不起如此厚重的“专业精神”。
随着船只深入，周遭景象愈发诡异。
水色从浑黄转为一种不祥的灰白，其中混杂着大量的骨灰状悬浮物。
空气中那股“死能”辐射的浓度急剧攀升，寻常人在此地多待片刻，便会无病而亡。
水面开始出现漂浮物。
起初是鱼类的骸骨。
紧接着，是各种兽骨。
最后，是越来越多的人类骸骨。
这些骸骨通体呈现诡异的玉白色，被某种力量反复打磨、抛光，光滑得如同冰冷的艺术品。
老船夫的脸色煞白，握着船橹的手背青筋暴起。
陆羽却进入了最熟悉的工作环境，神情专注。
他时不时伸手，从水中捞起一截指骨，或是一块头骨，置于眼前仔细端详。
“骨质密度较正常人骨高17%，钙质流失严重，但能量传导性极佳。”
“切口平滑，无啃咬痕迹，死者并非被野兽吞食，更像……被精细分割。”
“颅骨内壁存在刮擦痕迹，脑组织被完整摘除。手法……比京城编号七十三的‘缝合匠’，更为熟练。”
他将一块玉白的头骨抛回水中，像是评价一件流水线上的残次品。
“‘食材’处理流程，标准化程度很高。”
“但废料处理，过于随意，严重污染了周边水体生态。”
老船夫听着这些冰冷刺骨的评语，只觉得自己在划船，参观的却是一个地狱级的屠宰场。
终于，前方的水雾散去。
一座岛屿的轮廓，占据了全部视野。
白骨洲。
整座岛屿，通体雪白。
构成它的不是泥土，不是岩石，而是堆积如山、数之不尽的白骨！
大大小小的骸骨，以一种诡异的、蕴含着某种建筑学美感的方式，被堆砌、拼接，构筑成山丘、平原。
甚至，还有一座完全由脊椎骨搭建而成的白色“高塔”，森然耸立，直插云霄。
没有一棵植物。
没有一丝生机。
这里是一座死亡的纪念碑，一个用生命搭建起来的巨大坟场。
乌篷船缓缓靠岸。
所谓的“岸”，由无数颗头骨铺成。
船头与头骨碰撞，发出“咔咔”的轻响，在这片死寂中格外刺耳。
“到了。”
陆羽站起身，从行囊里取出一双崭新的丝质手套戴上，准备下船。
“客……客官……”老船夫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子，“我……我就不……”
“嗯，现场环境复杂，非专业人士不建议进入。”陆羽表示理解，“你在此等候。如果我三个时辰后没出来……”
老船夫的呼吸一滞，眼中刚要燃起什么。
“……你就再等三个时辰。”陆羽补充道，“我可能在进行复杂的现场勘验，或是在给此地的‘负责人’出具死亡证明，需要时间。”
老船夫眼里的光，碎了。
陆羽一脚踏上了那片由头骨组成的“沙滩”。
脚下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他没有走向那座最高的“脊椎塔”，而是蹲下身，如同一位严谨的地质学家，开始对脚下的“土壤”进行取样分析。
“样本：人族头骨，男性，年龄约二十至三十岁，生前为武者，等级不低于三流。”
“特征：天灵盖有环形切割痕迹，脑髓被吸食。切口边缘有能量灼烧的痕迹，判断是为‘保鲜’而进行的快速封装处理。”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无垠的骨海。
“初步估算，构成此岛的骸骨，数量在十万具以上。”
“这是一个大型、持续性、产业化的‘生命原料’处理工厂。”
就在这时。
一个慢悠悠的、带着几分慵懒与不满的声音，从脊椎塔的方向传来。
“喂，新来的。”
“踩坏了我的藏品，可是要赔的。”
陆羽循声望去。
一个身穿灰色布衣，身材瘦削如竹竿的年轻人，正从脊椎塔的阴影里走出。
他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软布，正在擦拭一根晶莹剔透的人类腿骨，神情专注，像在保养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面容普通，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那不是活人的神采，而是一种宝石般冰冷、纯粹的物理光泽。
他的出现，与饕餮堂的清道夫、南阳府的庖丁，截然不同。
没有杀气，没有贪婪，没有阴邪。
他身上只有一种气息。
极致的“洁癖”与“秩序感”。
“你是此地负责人？”陆羽问。
“负责人？不，我只是个看管仓库的。”竹竿青年吹了吹那根腿骨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随手将其插回旁边的一堆骸骨中，严丝合缝，如同拼图的最后一块。
“我叫白净，他们都叫我‘白骨美容师’。”
他抬起头，那双宝石般的眼睛，终于落在陆羽身上。
他没看陆羽的脸，也没看陆羽的气血。
他的目光，在陆羽的骨架上，进行着毫米级的扫描。
“嗯……完美的比例。”白净的脸上，初次浮现近似于“欣赏”的表情。
“头骨与脊椎的连接角度，是完美的九十度。锁骨平直，肩胛骨对称。肋骨弧度均匀，保护着一个容积恰到好处的胸腔。”
“骨盆宽窄适中，股骨笔直修长……啧啧，这副骨架，是我在此地五十年，见过最完美的‘原材料’。”
他的眼神，从欣赏，转为一种病态的狂热。
“喂，你叫什么名字？”
“陆羽。”
“陆羽……”白净点头，像在记下一个编号，“我决定了。等他们‘用’完你的血肉和魂魄，你的骨架，我要了。”
他指了指那座最高的脊椎塔的塔尖。
“看到那里了吗？那个尖顶，还缺一截最完美的寰椎来收尾。”
“你的寰椎，不大不小，刚刚好。”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一个既定的事实。
陆羽的神情，毫无变化。
他只是看着白净，看着他身后那座由无数骸骨堆砌而成的“艺术品”，轻轻摇头。
“你的工作，存在严重的逻辑错误。”
“哦？”白净来了兴趣，抱起双臂，“说来听听。”
“第一，作为‘仓库’，你未对‘库存’进行有效分类归档。男女老幼、武者平民的骸骨混杂堆放，数据混乱，不利于后期溯源与盘点。”
“第二，你的处理方式，仅停留在表面的‘抛光’与‘美化’。骸骨内部残留的死者信息素与能量残渣，你完全没有清理。这会导致不同‘样本’间的信息交叉污染，如同将不同案子的证物丢进同一个袋子。”
“第三，也是最严重的一点。”
陆羽的目光变得锐利。
“你将它们堆砌成这种华而不实的样子，看似艺术，实则对‘材料’本身是种亵渎。骸骨，是生命最后的载体，是记录其一生信息的‘卷宗’。它们应被平整地、有序地、按照生前身份信息，安放在独立的格子里，等待查阅。”
陆羽看着那座脊椎塔，给出最终评价。
“你这里，不是仓库，更不是艺术馆。”
“只是一个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的垃圾堆填区。”
白净脸上那丝慵懒和欣赏，瞬间消失。
他那双宝石般的眼睛里，燃起两簇冰冷的怒火。
他最引以为傲的“藏品”，他穷尽五十年心血打造的“白骨圣殿”，在这个外人眼中，竟然……只是个垃圾场？
“外行人，总是喜欢对自己不理解的艺术，指手画脚。”白净的声音，冷得和他手里的骨头一样。
“看来，我得提前收取我的‘藏品’了。”
话音未落。
他脚下的整座白骨洲，发出“咔咔咔”的剧烈轰鸣！
无数白骨，活了过来！
一只只白骨手臂，从地里破土而出，抓向陆羽的脚踝！
一根根锋利的肋骨，化作利箭激射而来，封死他所有退路！
整座岛屿，变成了一台巨大的、由白骨组成的绞肉机，悍然发动！
“欢迎仪式吗？”
陆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无序的、混乱的攻击，毫无章法。”
他伸出右手，对着这片狂暴的骨海，轻轻一按。
“现在，由我来为你们……重新归档。”
【亡者归一】！
一股代表着“终结”与“安息”的绝对秩序，以他为中心，席卷了整座白骨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