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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府向南，官道走到尽头，便是浩瀚无垠的云梦泽。
水汽氤氲，芦苇丛生，水天一色。
这里是商旅的绝地，鱼龙的乐园。
陆羽牵着踏雪乌骓，站在渡口。
眼前是一片由烂木板和污泥搭建的简陋平台，几艘破旧的乌篷船趴在岸边，随着浑浊的波涛微微起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
陆羽的鼻腔自动开始进行成分分析。
“表层：水草腐烂与淤泥发酵产生的甲烷与硫化物。”
“中层：鱼腥，混合至少十七种水鸟排泄物。”
“底层：长期、稳定的微量‘死能’辐射，源头指向泽水深处。”
他心中得出结论：生态环境恶劣，存在未知污染源，不适宜人类长期居住。
一个头戴破斗笠，赤着脚，皮肤晒成古铜色的老船夫蹲在船头，用一根细长竹竿拨弄着水里的浮萍。
“客官，过泽？”老船夫抬起头，沟壑纵横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珠在陆羽和神骏的踏雪乌骓身上打了个转。
“去白骨洲。”陆羽言简意赅。
老船夫拨弄浮萍的动作猛地一停。
他重新打量着陆羽，眼神里满是看疯子的惊疑。
“客官，说笑了。”
“那地方，别说是我，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过不去。”
“为何？”
“为何？”老船夫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站起身，指着那片看似平静的广袤水域，“客官，外地人吧？这云梦泽，看着平，水底下可不平！暗流、漩涡，吃人不吐骨头！”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写满敬畏。
“更别提那白骨洲了，方圆十里，都是‘龙王爷’的禁脔！船进去，就成了龙王爷的点心！”
“龙王爷？”陆羽的职业敏感性被触动了，“有尸体吗？”
“我是说，有‘点心’的残骸吗？”
老船夫被这问题问得一愣，后背窜起一股凉气：“有……有时候，能从下游捞上来些烂木板子……”
“我是问，人的残骸。”陆羽的语气平静得让人发毛。
“那哪能有！进了龙王爷的肚子，连骨头渣子都化了！”老船夫连连摆手。
“不科学。”
陆羽摇了摇头。
“任何消化系统都存在效率极限。除非该‘龙王爷’的消化道内，存在类似于王水的强酸环境，或是具备‘化蜡手’那种能量溶解特性。”
“但即便是后者，也会留下能量残渣。”
“没有残骸，说明要么是信息被封锁，要么是消化方式极为特殊。”
老船夫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眼前这个白衣年轻人，说话的方式比白骨洲还要邪门。
“总之，去不了！给多少钱都去不了！”老船夫态度坚决。
陆羽没有争辩。
他从行囊里取出一张纸，又拿出炭笔，开始书写。
老船夫好奇地凑过去看。
纸上，是一个简易的人体骨骼图，旁边标注着一行行锋锐的小字。
“【云梦泽船夫常见职业病风险评估及初步干预方案】”
“一、长期处于高湿度环境，易引发风湿性关节炎，表现为膝、踝关节肿大，晨僵。建议：每日以艾草熏蒸关节半个时辰，可有效驱逐湿气。”
“二、因划船姿势不规范，导致腰椎间盘突出及肩袖损伤。你左肩明显低于右肩，划桨时习惯单侧发力，十年后，左臂将有超过七成概率出现萎缩性瘫痪。”
“三、饮食单一，以鱼类为主，缺乏维生素。你眼睑泛白，指甲有竖纹，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表征。并发症：夜盲、坏血病。”
老船夫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张。
他身上哪处不对劲，自己最清楚，可被一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说得如此精准，连十年后的病症都预判了出来，这比活神仙算命还恐怖！
陆羽写完，将那张纸递了过去。
“这是一份预付款。”
“船费，等到了白骨洲，我再为你做一次全面的‘体检’。”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却让老船夫心脏骤停。
“包括你祖上三代，是否皆为溺水而亡，还是另有隐情，我都可以帮你查清。毕竟，这片水域的能量场有些古怪。”
老船夫拿着那张“健康指南”，手抖得不成样子。
查祖宗的死因？
这……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他看着陆羽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忽然觉得，水里的“龙王爷”或许可怕，但眼前这位爷，好像更……专业一点。
“上……上船！”老船夫一咬牙，做出了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
他指了指那匹神骏的乌骓马：“马……马怎么办？”
“它水性很好。”
***
乌篷船在浑浊的水面上缓缓前行。
踏雪乌骓跟在船边轻松游弋，时不时打个响鼻，喷出一道水箭，似乎觉得这比在官道上奔跑有趣。
老船夫一边摇橹，一边偷偷打量船头的陆羽。
只见陆羽掏出一个小玉瓶，取了一份水样，又取出一根银针探入。
银针没有变黑。
陆羽微微点头：“常规毒素检测呈阴性。水体污染并非化学层面，而是能量层面。”
他又从工具包里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玉片，沉入水中，闭上了眼睛。
【聆听亡语】。
他聆听的不是单独的魂魄。
而是这片水域千百年来，所有消散在其中的、破碎的死亡信息。
无数混乱、恐惧、不甘的“遗言”碎片，涌入他的脑海。
“船……裂了……”
“水……好冷……”
“那是什么！眼睛！好大的眼睛！”
“救我……我的腿……”
“别吃我……啊！！”
片刻后，陆羽睁开眼，玉片从水中浮起，回到他指尖。
“数据很杂乱，但提取到了几个关键词。”他对身后的老船夫说道。
老船夫一个激灵：“客……客官，您在跟谁说话？”
“在跟你分享初步的调查结果。”
陆羽头也不回。
“根据水体记忆残留，近三百年来，此片水域非正常死亡事件共计一千三百四十二起。其中，百分之九十的死者，在死亡前都感知到了‘巨大的眼睛’和‘撕裂性攻击’。”
“你的‘龙王爷’，体型巨大，偏好伏击，攻击方式为物理性撕咬或撞击。”
“另外……”陆羽的语气顿了顿，“根据能量波动的频率分析，它似乎……饿了。”
话音刚落。
哗啦——！
船身左侧十丈开外，水面猛地炸开！
一个巨大无比的头颅，从水中悍然冲出！
那头颅比乌篷船还大，遍布青黑色岩石般的鳞甲，两只昏黄的巨眼闪烁着残忍暴虐的光。它没有龙角与长须，更像一条被放大了百倍的、长满骨刺的巨型鲶鱼。
最诡异的是，它的下颚处，竟然缝合着一只巨大的人类手臂！
那手臂早已腐烂，却依旧保持着抓握的姿态，随着它的动作无力晃动。
“样本Id：YmZ-01，缝合型水生生物。”陆羽第一时间给出了专业定义。
“龙……龙王爷！”老船夫吓得魂飞魄散，瘫倒在船舱里，扔了橹。
巨兽张开血盆大口，一股浓郁的腥臭混合着死亡能量的恶风扑面而来，它没有丝毫犹豫，朝着小小的乌篷船，一口咬下！
在它眼中，船、人、马，都是一份打包好的午餐。
踏雪乌骓感受到致命威胁，发出不安的嘶鸣。
然而，陆羽的动作，比它更快，也更简单。
他没有起身。
甚至没有回头。
他只是抬起左手，伸出食指，对着身后那片迅速笼罩下来的巨大阴影，轻轻向后一点。
“解剖第一步，探明结构弱点。”
嗡——
一道无形的、只作用于“秩序”层面的波纹，从他指尖扩散。
那头不可一世的巨兽，下扑的动作瞬间凝固。
它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在它的世界里，一切都静止了。只有一股冰冷的、不容抗拒的意志，如同最精细的探针，瞬间扫描了它的全身。
从坚硬的头骨，到脆弱的脏器，从混乱的能量核心，到那只被强行缝上去的手臂。
它的一切“设计图”，都在这一瞬间，被完全读取。
“诊断报告：生物改造失败品。”
陆羽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巨兽那混沌的意识中。
“一、异种组织缝合处出现严重排异反应，导致神经传导紊乱，长期处于应激狂暴状态。”
“二、能量核心由至少三十七个不同物种的魂魄强行压缩而成，能量转化效率低下，仅为百分之三，且存在随时崩溃的风险。”
“三、消化系统存在结构性缺陷，无法分解高密度骨骼。所谓‘尸骨无存’，系谣言。”
陆羽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宣判。
“结论：一件粗制滥造的、失败的看门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