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引 第130章 天意昭昭 乾坤相济

紫宸殿内，龙涎香的气息似乎都比往日松快了几分。

丹陛之上，李允贤难得舒展了紧锁数日的眉峰，唇角甚至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太子，姜卿，”李允贤的声音透着难得的和煦，“此番流民安置，战俘归化，条理分明，处置迅捷，未生事端，甚慰朕心。你二人，辛苦了。”

“儿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苦。”李承鄞与姜晏珩齐声应道，声音清朗。

殿内气氛一片祥和。卢秉权垂首站在文官前列，宽大的绯色仙鹤布服袖中，手指却无意识地捻动着，感受着袖袋里那枚蟠螭玉佩冰冷的棱角。

就在此时，李允贤的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群臣，脸上的笑意缓缓敛去，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昨日，朕览翰林学士燕勉之奏疏，言及京中竟有流言蜚语，肆意构陷太子妃姜氏清誉，更暗指太后慈谕有失！”

如同平静湖面投入巨石！方才还松快的气氛瞬间冻结！群臣悚然，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御座、太子、姜烨以及后排那个垂首的绯色身影——燕勉之之间来回逡巡。

李允贤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首先钉在了户部尚书姜烨身上，声音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镇国公。

姜烨心头剧震，昨夜定远堂的混乱、女儿含泪控诉的面容、地上刺目的血迹瞬间涌上脑海。

他一步跨出班列，撩袍“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之上，额头触地，声音带着一种混杂着惶恐、悔恨与急于撇清的急切，清晰响彻大殿：

“臣在。

“你身为太子妃之父，姜氏家主！” 李允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响彻大殿，“家中嫡女奉太后慈谕行事，竟遭此恶毒污蔑，流言蜚语满城风雨，辱及天家！你——是聋了？还是瞎了？！你姜家的门风，就是如此纵容宵小，任人欺凌朕的外甥女、未来的太子妃吗？！”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原来保宁真的是冤枉的！那些流言……是构陷！是针对他姜家！更是针对天家！

“陛下！臣惶恐！保宁乃臣嫡女，自幼受太后娘娘与臣悉心教导，恪守闺训，谨言慎行！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小女清白无瑕！恳请陛下明鉴！严惩构陷之徒，以正视听！” 他伏地的身躯微微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激愤。

李允贤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停留太久，转而移向太子李承鄞，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审视：“太子，姜氏昨日去你东宫，所为何事？可有逾矩？”

李承鄞早已因父皇的盛怒和提及保宁受辱而绷紧了心弦，此刻立刻出列，跪在姜烨身侧，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父皇明鉴！前日姜小姐确系奉皇祖母慈谕，至东宫探望儿臣，代皇祖母垂问儿臣安好，并送上皇祖母所赐滋补之物。除此之外，儿臣与姜小姐恪守礼法，言不及私，绝无半分逾矩之处！”

他抬起头，目光坦荡而锐利地扫过阶下群臣，语气转冷，带着储君的威压，“儿臣亦不知，是何等居心叵测之徒，竟敢在背后编排储妃，更敢妄议皇祖母慈心！此风若长，国法何在？天家威严何在？！”

“质疑太后威仪！”

这顶帽子扣下来，分量比什么都重！卢秉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太子李承鄞竟会如此强硬地将矛头直接指向太后威仪受损！更没想到，李承鄞对姜保宁的维护，竟如此不留余地！

李承鄞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姜晏珩也一步跨出，“咚”的一声重重跪在姜烨身侧！

他抬起头，墨绿官袍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酷似长公主的凤眸却燃烧着坚定与痛楚的光芒。

他并未看皇帝，而是先看了一眼身边的父亲姜烨，那眼神复杂难言，旋即转向御座，声音带着金石般的铿锵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陛下！太子妃亦是臣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臣昨夜……亲见妹妹因这无端流言，在家中蒙受天大冤屈，痛不欲生！”

他声音微颤，昨夜定远堂妹妹脸颊红肿、嘴角染血、发髻散乱的凄楚模样仿佛就在眼前，“臣为人子，昨夜未能护妹周全，已痛彻心扉！今日，臣斗胆，以臣之身家性命，以姜氏满门忠烈之清誉，再为舍妹担保！她奉旨行事，光明磊落，绝无半分错处！

他深深叩首，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臣，恳求陛下！圣心烛照，明断秋毫！为舍妹正名！还她清白！斩断这污人清名、乱我朝纲的恶毒流言！臣姜晏珩，愿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定远堂那一幕，随着姜晏珩的控诉，仿佛血淋淋地铺展在群臣面前！一个父亲不问青红皂白，竟对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女儿下此重手！这流言之毒，竟至于此！

殿内死寂！针落可闻！

那些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甚至暗中推波助澜的官员，此刻无不噤若寒蝉，冷汗涔涔。质疑太子妃，或许还能狡辩；但太子亲自证实其循规蹈矩，姜晏珩血泪控诉其在家蒙冤，更将此事直接上升到质疑太后威仪、乱朝纲的高度！这水，太深太浑了！谁还敢沾？

风向，瞬间逆转！

“陛下！太子妃奉懿旨行事，光明磊落，竟遭此构陷，实乃国朝之耻！老臣恳请陛下严查，以正风气！”

“臣附议！”

“臣等附议！请陛下为太子妃正名！”

……

一时间，附议之声此起彼伏。方才还暗流汹涌的大殿，此刻竟呈现出群臣激愤、同仇敌忾之势！矛头，无形中全都指向了那散布流言的“幕后黑手”！

他缓缓起身，明黄的龙袍在殿内烛火下泛着威严的金光，声音如同九天龙吟，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威，响彻大殿：

“好！好一个‘构陷储妃’！好一个‘质疑太后威仪’！朕，今日便把话放在这里！”

他目光如寒电，扫过每一个臣子的头顶：

“姜保宁，是朕钦定的太子妃！是太后的孙媳！更是朕的亲外甥女！她奉太后慈谕行事，何错之有？！尔等食君之禄，不思报国，反效长舌妇行径，妄议天家，构陷储妃，离间天家骨肉！此风若长，国将不国！”

他猛地一拍御案！

“啪——！” 震得殿内嗡嗡作响！

“流言蜚语，即日起，给朕适可而止！朕，既往不咎！”

“然——！”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利剑，“若再有半句污言秽语，传到朕的耳朵里，传到太后的耳朵里，传到太子妃的耳朵里！无论他是谁！无论他背后站着谁！朕，绝不姑息！定斩不饶！勿谓言之不预！”

就在这满殿肃杀、落针可闻之际——

殿侧那扇通往内廷的朱漆大门被无声推开。

司天监沈云阶身着象征钦天监权的玄色蟒袍，手持一柄拂尘，步履沉稳而无声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名身着青灰色道袍、手捧紫檀木托盘的小太监。托盘上，覆盖着明黄色的锦缎。

他目不斜视，径直行至丹陛之下，对着御座上的皇帝深深一揖，声音清越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抚平了殿内激荡的暗流：

“启奏陛下。臣奉旨携太常卿于太庙偏殿焚香祷祝，以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姜氏之生辰八字，敬告天地祖宗，卜问纳征纳吉之期。”

沈云阶作揖说“臣等沐浴焚香，演先天之数，推周天星轨。太子殿下命格贵不可言，紫微帝星辉映；太子妃姜氏，凤格天成，鸾星高照，主中宫厚德，辅弼圣躬。”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以金线束着的玄色帛书，双手高举过头顶：

“更奇者，二人八字相合，推演之下，得‘乾坤相济，日月合璧’之象！此乃百年难遇之上上大吉之兆！乾坤相济，主阴阳调和，国祚绵长；日月合璧，主帝后同心，光照寰宇！实乃天佑我大周，降此祥瑞！”

随着沈云阶的话语，身后的小太监恭敬地掀开了托盘上的明黄锦缎。

托盘内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方温润无瑕的白玉圭璧，璧上天然纹理竟隐隐形成日月交辉之形！另一只托盘上，则是一对以金丝缠绕、造型古朴的玄龟与赤凤玉雕，龟甲与凤羽上密布着细小的星点，在殿内光线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

“此乃太庙祭器‘日月合璧圭’与‘乾坤交泰灵瑞’，感应天机，于卜筮之时，光华大放，异象纷呈！此乃天意昭昭，示下大吉！”

沈云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天意昭昭！大吉之兆！

乾坤相济！日月合璧！

高德全适时上前一步，对着皇帝和太子深深一揖，声音庄严肃穆：

“陛下，太子殿下。此乃祖宗庇佑，天意垂怜！已择定此月初八，乃天德、月德、三合、**吉神汇聚之日，紫气东来，宜纳征纳吉！此日行定聘之礼，顺应天命，必使帝后和谐，国运昌隆，福泽绵延万世！”

天意如此！天命在太子！天命在姜氏！

李允贤脸上最后一丝阴霾彻底散去，龙颜大悦，抚掌大笑：“好！好一个乾坤相济！好一个日月合璧！此乃天佑我儿！天佑大周！高德全，张玄素，尔等办差得力，重重有赏！”

他目光如炬，扫过阶下群臣，声音带着帝王的决断与不容置疑的喜悦：

“此月初八，依司礼监、钦天监所择吉日，行太子纳征纳吉大礼！昭告天下，普天同庆！”

“吾皇圣明！太子殿下千岁！” 群臣山呼，声震殿宇，再无半分杂音。

李承鄞立于丹陛之侧，身姿挺拔如松。他微微侧首，目光掠过阶下脸色惨白如金纸、身形几乎摇摇欲坠的卢秉权，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嘲弄与掌控全局的睥睨。

他对着司礼监的方向，轻轻颔首，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传遍大殿：

“天意如此，孤心甚慰。姜氏保宁，实乃天赐良配，与孤，天作之合。”

退朝的钟磬声悠扬响起。群臣如潮水般躬身退出紫宸殿，许多人脸上还带着震撼与敬畏交织的神情。

卢秉权脚下虚浮，险些栽倒在地，幸得身后心腹眼疾手快扶住。他死死攥着心腹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肉里，手背上青筋暴跳，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袖中那枚冰冷的蟠螭玉佩，不知何时已被他掌心渗出的冷汗浸透，滑腻如同毒蛇。

流言被粉碎！太后威仪被天意加持！皇帝金口玉言定下纳征吉日！太子当众宣告“天作之合”！

他所有的算计，在煌煌天意和帝王意志面前，如同蚍蜉撼树，可笑至极！

他唯一的希望……只剩下春日宴！只剩下皇后！

一股近乎绝望的疯狂攫住了卢秉权的心脏。他猛地甩开心腹的搀扶，踉跄着向前冲去，对着自家早已候在宫门外、面色惶急的车夫嘶声低吼，声音扭曲而尖利，带着困兽最后的挣扎：

“春日宴，是她最后的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否则我卢家满门……危矣！”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还有机会！春日宴！皇后！只要雪晴能在那日博得皇后娘娘的喜爱……只要皇后厌恶姜保宁之心更甚……

他再顾不得什么仪态风度，几乎是踉跄着挤出下朝的人群，对着等候在宫门外的自家小厮嘶声低吼，声音带着一种困兽般的急切：

“快！速速回府！让小姐……立刻！马上！来书房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