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1931：兵王逆旅 第110章 归途喋血

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春，长白山腹地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料峭的寒风依然刺骨。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正沉默而迅捷地穿行在原始森林中，如同流淌在母亲血脉中的归家游子。他们，正是从朝鲜辗转归国的陈峰及其率领的“铁血义勇队”骨干。

陈峰走在队伍最前，他的步伐稳健，眼神却比离开时更加深邃锐利。朝鲜境内的联合作战，不仅锤炼了队伍，更让他对日军的统治手法和防御弱点有了更深的理解。他身上那件满是补丁的棉军装下，肌肉线条愈发分明，承载着数月来的风霜与硝烟。

“队长，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就是周保中司令约定的会合地点——老黑沟了。”老烟枪拄着一根木棍，气喘吁吁地跟上，指着前方云雾缭绕的山岭说道。他虽然年纪大了，但凭借着对山林的熟悉和一股不服老的劲头，始终紧跟着队伍。

陈峰停下脚步，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老黑沟地形险要，两山夹一沟，林木茂密，确是设立临时指挥所的好地方。然而，一种职业本能带来的不安感，却在他心头悄然弥漫。太安静了。连寻常的鸟鸣兽吼都听不见，这不符合这片原始森林的常态。

“命令队伍停止前进，原地隐蔽。”陈峰低声下令，眉头微蹙。

林晚秋走到他身边，她的脸庞清瘦了些，却更显坚毅，那双曾经只翻阅书卷、摆弄药品的手，如今也能熟练地持枪和包扎伤口。“有什么不对吗？”她轻声问，敏锐地察觉到了陈峰的警惕。

“说不上来，但感觉不对。”陈峰放下望远镜，目光扫过寂静的山林，“老烟枪，你带两个机灵点的兄弟，前出侦察，重点注意有无新鲜足迹、折断的树枝，或者不该有的气味。”

“明白！”老烟枪点点头，立刻点了两名擅长侦察的战士，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前方的密林。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春日的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在林间的残雪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战士们依托树木和岩石隐蔽，无声地检查着手中的武器。这些从日军手中缴获的三八式步枪和少量的mp18冲锋枪，是他们用鲜血换来的宝贵装备。气氛凝重，只有风掠过树梢的呜咽声。

约莫半个时辰后，老烟枪三人回来了，脸色都十分凝重。

“队长，情况不妙。”老烟枪压低声音，语速很快，“沟口发现有大量杂乱的脚印，还有马蹄印和驮马的粪便，看痕迹不超过一天。我们在侧翼的山腰上，还发现了这个。”他摊开手心，是一枚黄澄澄的子弹壳，日制三八步枪的标准6.5mm有坂步枪弹弹壳。

陈峰接过弹壳，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金属，眼神骤然锐利如鹰。“是日军。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个会合点？”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愤怒与疑惑。周保中部是抗联的主力之一，其行踪必然极度保密，日军能精准地在此设伏，内奸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

“会不会是周司令他们改变了计划，或者……”林晚秋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要么是联络环节出了问题，要么就是他们内部或者周保中内部出现了叛徒。

“无论如何，老黑沟不能去了。”陈峰果断做出决定，“我们立刻向备用汇合点转移。老烟枪，还记得二道白河那个废弃的炭窑吗？”

“记得！离这里大概一天半的路程。”老烟枪立刻回答。

“好，就去那里。队伍呈战斗队形散开，保持静默，出发！”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悄然撤离之际，一声尖锐的枪响划破了山林的寂静！紧接着，密集的枪声如同爆豆般从四面八方响起，子弹“嗖嗖”地钻进他们周围的树干和雪地里，溅起一片片木屑和雪沫。

“有埋伏！隐蔽！反击！”陈峰大吼一声，猛地将林晚秋扑倒在一块山石后面。几乎在同时，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就被一串机枪子弹扫过。

战斗瞬间爆发。日军显然是有备而来，兵力至少是他们的两到三倍，并且占据了四周的制高点，火力配置分明，试图将他们压制在这片相对低洼的林地里。

“机枪手！抢占左侧那个土坡，压制敌人火力点！”

“狙击组，给我干掉他们的指挥官和机枪手！”

陈峰的声音在枪声中依然清晰冷静，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战士们经过多次战斗的洗礼，早已不是初上战场的雏儿，他们依令而行，三人一组，五人一队，依托地形顽强还击。

一名机枪手刚抱着捷克式轻机枪冲到土坡半腰，就被日军的精准射手击中胸口，踉跄倒下。副射手毫不犹豫地接过机枪，继续前冲，终于在土坡上建立起一个临时火力点，“哒哒哒”的射击声暂时压制住了日军的一个火力点。

狙击手李栓子，原是老猎户出身，枪法极准。他像猿猴一样攀上一棵大树，隐藏在茂密的枝桠间，三八式步枪上的简易瞄准镜（由陈峰指导，用望远镜片改造而成）稳稳套住了一个正在挥舞军刀的日军少尉。

“砰！”

枪响人倒。日军少尉的毙命让那个方向的攻势为之一滞。

但日军的兵力优势和地形优势太大了。他们如同潮水般一**涌来，掷弹筒发射的小型榴弹不时在队伍中爆炸，造成伤亡。

“队长！鬼子人数太多，硬拼不是办法！”一个满脸硝烟的分队长匍匐到陈峰身边喊道，他的手臂被弹片划伤，鲜血浸透了衣袖。

陈峰何尝不知。他大脑飞速运转，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场。东、北、西三面枪声密集，唯有南面，也就是他们来时的方向，枪声相对稀疏。

“佐藤……是想把我们逼回朝鲜方向，或者赶进他预设的更大陷阱里。”陈峰瞬间明白了对手的意图。这个老对手，用兵愈发刁钻狠辣。

“不能向南！”陈峰斩钉截铁，“向东南方向突围！那边林密坡陡，不利于日军展开队形！老烟枪，带路！二分队断后，其他人交替掩护，跟我来！”

“是！”

突围战异常惨烈。断后的二分队战士们深知责任重大，拼死阻击，用生命为战友争取时间。不断有人中弹倒下，鲜血染红了初春的土地。

林晚秋和医护队的姑娘们穿梭在弹雨中，拼命抢救伤员。一个年轻的战士腹部中弹，肠子都流了出来，林晚秋咬着牙，用有限的药品和绷带为他做紧急处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这些年轻的生命，昨天还在憧憬着回国后的战斗，今天却可能长眠于此。

陈峰手持一支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身先士卒，冲杀在突围队伍的最前面。他的格斗技巧和战场本能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精准的点射，迅猛的突刺，接连放倒了数名试图阻挡的日军士兵。林晚秋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浴血奋战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担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依靠感。

就在突围部队即将冲入东南方向的密林时，侧翼突然冲出一股日军，挺着明晃晃的刺刀，嚎叫着发起了白刃战冲锋，试图切断他们的队伍。

“保护队长和医护人员！”老烟枪嘶吼着，带着几名老兵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他们大多是原东北军出身，对刺刀见红并不陌生。

刹那间，金属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白刃战是残酷的，每一秒都有人倒下。老烟枪年纪虽大，但经验老到，他灵活地闪开一名日军的突刺，手中上了刺刀的步枪顺势一搅一抽，那名日军便软软地倒了下去。但他毕竟体力不支，解决掉一个后，动作稍慢，另一名日军的刺刀已经到了他的肋下。

“老烟枪！”陈峰目眦欲裂，想要回援却被两名日军缠住。

眼看刺刀就要及体，一道身影猛地从旁边撞来，将那日军撞得一歪。

是林晚秋！她不知何时捡起了一支掉落的步枪，用尽全身力气做出了这个撞击动作。

老烟枪趁机一个突刺，结果了那名日军。

“丫头，你不要命了！”老烟枪又惊又怒。

林晚秋脸色苍白，握着步枪的手不停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们不能失去你！”

这场短暂而残酷的白刃战，为突围赢得了宝贵的时间。队伍终于冲进了东南方向的密林，借着复杂地形的掩护，暂时摆脱了日军的追击。

直到确认暂时安全，陈峰才下令休息。清点人数，来时的一百余人，此刻只剩下不到七十，而且几乎人人带伤，弹药也消耗了大半。阵亡的三十多名战士，永远留在了那片归途的山林里，其中就包括那位勇敢的机枪手和他的副手，以及数名断后和参与白刃战的老兵。

悲伤和愤怒笼罩着幸存的人们。林晚秋和医护队员们强忍悲痛，忙着为伤员们处理伤口，药品很快又见了底。

陈峰站在一棵古松下，望着来路的方向，拳头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历史的沉重与个人的渺小，即便他拥有超越时代的见识，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阴谋诡计面前，依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赵山河牺牲时的画面，与今日战友倒下的身影交织在一起，让他胸口发闷，那股源自现代战场的ptSd几乎要破土而出。

“不是你的错，队长。”老烟枪包扎好肋下的擦伤，走到他身边，递过一个水壶，“是鬼子太狡猾，肯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内奸不除，我们永无宁日。”陈峰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周保中司令那边，恐怕也遇到了麻烦。”

林晚秋也走了过来，她的脸上还沾着血迹和烟尘。“我们现在怎么办？去二道白河吗？”

陈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主心骨，他不能垮。

“去！但要比之前更小心。”他展开地图，“老烟枪，选一条最难走，但也最隐蔽的路线。派出侦察哨，扩大侦察范围。我们昼伏夜出。”

接下来的路途，充满了艰辛与警惕。队伍在深山老林中艰难跋涉，躲避着日军的搜索队，还要应对恶劣的天气和匮乏的补给。饿了，就挖野菜、剥树皮，甚至打猎一些小型动物；渴了，就嚼冰饮雪。每个人的体力都接近极限，但归队的信念支撑着他们。

三天后的夜晚，他们终于抵达了二道白河附近的密林。远远望去，那个废弃的炭窑静静地坐落在山脚下，毫无灯火，一片死寂。

陈峰没有贸然靠近，他亲自带着老烟枪和李栓子，在夜色掩护下，如同幽灵般摸到炭窑附近侦察。

仔细观察了将近一个小时，确认周围没有埋伏，炭窑内部也空无一人，陈峰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周保中部队没有如约在此等待，这本身就是一个不祥的信号。

他们进入了炭窑。里面空间不大，残留着一些烧炭的痕迹和杂物。陈峰打着火折子，仔细搜索，终于在角落里一块松动的砖石下，发现了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他展开纸条，上面只有用铅笔仓促写就的一行小字：“内有奸细，计划泄露，已转移至镜泊湖西南‘一线天’，务必小心。周。”

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急的情况下留下的。

“镜泊湖‘一线天’……”老烟枪凑过来看了一眼，“那地方我知道，易守难攻，但也是个绝地，如果被堵在里面……”

陈峰将纸条凑近火折子，看着它化为灰烬。他的脸在跳动的火光下明暗不定。

内奸像一根毒刺，深植在抗联内部。周保中部被迫放弃原定联络点，转移至险地，处境显然也十分艰难。而他们这支历经血战归来的队伍，不仅损兵折将，还面临着信任危机和未知的前路。

“休息四个时辰，天亮前出发，目标——镜泊湖‘一线天’。”陈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找到周司令，揪出内奸之前，我们谁都不能完全信任。”

他目光扫过炭窑内疲惫不堪的战士们，最后落在林晚秋担忧的脸上。

“前面的路，可能比我们刚走过的，更加凶险。”

夜色浓重，山林寂静，唯有二道白河的流水声潺潺不断，仿佛在诉说着不尽的忧虑与秘密。归途的尽头，等待他们的不是温暖的营地与战友的拥抱，而是更深重的迷雾与更严峻的考验。那隐藏在暗处的背叛者，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露出致命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