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修仙全传 第17章 丹药与希望

丙字区七十六号通铺，如同被暴雨蹂躏过的破船，弥漫着刺鼻的湿霉味、汗馊味和劣质油脂灯盏燃烧的焦糊气。粗重的鼾声、压抑的咳嗽、还有老鼠在角落啃噬的窸窣声，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韩墨羽蜷缩在最角落的阴影里，湿透的、沾满泥污的粗麻衣紧贴在身上，带来冰寒刺骨的粘腻感，身体依旧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死死低着头，整张脸几乎埋进膝盖。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一个被暴雨浇透、冻僵了的可怜虫。然而，在他破旧衣襟的掩盖下，那双沾满泥污、冻得青紫的手，正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度，死死攥着一个东西。

那枚莹白如玉、仅有拇指大小的小瓶！

冰冷的瓶身紧贴着他掌心的溃烂伤口，那尖锐的刺痛感，此刻却成了维系他清醒的唯一锚点。隔着粗麻布衣，他都能感受到瓶身那细腻温润的触感，如同寒夜里唯一的一星炭火。鼻端，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泥污和汗馊彻底掩盖的、清冽如初雪消融般的冷香，属于那抹素白的身影，属于那个不属于枯骨岭的世界。

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的震动，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早已麻木的心神。是怜悯？是施舍？还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如同对待路边野狗的随手为之？墨玉珠那张清冷如霜、目不斜视的侧颜，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他无法理解她的用意，更不敢去揣测。但有一点无比清晰——这瓶丹药，绝非“不慎”掉落！它出现在他脚边，如同神迹降临于泥沼。

不能暴露！绝对不能！

韩墨羽的身体蜷缩得更紧，用身体和阴影构筑起一道简陋的屏障。他借着通铺深处最浓重的黑暗，极其缓慢地、如同拆解一个致命的机关般，将紧握的手掌，从衣襟下极其隐蔽地挪出寸许。

沾满泥污的拇指，带着轻微的颤抖，极其小心地抠向瓶口那枚同样莹白的玉塞。动作轻微到了极致，连呼吸都屏住了。玉塞纹丝不动，冰冷滑腻。他咬紧牙关，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虎口崩裂的伤口再次渗出血丝，混着泥污粘在瓶身上。

“啵。”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通铺里的鼾声完全淹没的轻响。

玉塞终于被拔开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草木精粹的奇异清香，瞬间从瓶口逸散出来！这清香如同拥有生命，极其霸道地冲开了周遭污浊的空气，直冲韩墨羽的鼻腔！仅仅是吸入一丝，他便感觉肺部那因吸入瘴气而产生的灼烧刺痛感，竟瞬间缓解了大半！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清凉暖流，顺着鼻腔涌入肺腑，连带着丹田深处那点沉寂如死灰的微弱暖流，都极其微弱地、如同被火星溅到般，轻轻跳动了一下！

韩墨羽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强忍着巨大的激动和狂喜，借着瓶口那一线极其微弱的反光，飞快地向瓶内瞥了一眼。

瓶内空间很小，底部铺着薄薄一层细密的、如同冰晶般的淡青色粉末（止血散），散发着浓郁的草木清气和微弱的寒凉之意。粉末之上，则静静躺着两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温润米白色的丹丸（辟谷丹）。丹丸表面光滑，隐隐有极其细微的乳白色光晕流转，散发出一种纯粹的、令人心安的谷物清香，其中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直接滋养生命本源的奇异气息。

仅仅是闻着这气息，腹中那火烧火燎的饥饿感，竟如同被清泉浇灌，瞬间平息了大半！

低级辟谷丹！止血散！

虽然是最基础的丹药，但对于此刻挣扎在死亡边缘、身无长物的韩墨羽而言，这无异于仙丹神药！价值远超他拼死拼活一个月也未必能攒下的劣质灵砂！

他飞快地、近乎本能地重新塞紧玉塞！将那瞬间逸散的、足以引起旁人觊觎的异香彻底封死！然后，迅速将小瓶重新塞回衣襟最深处，紧贴着心口那枚冰冷的青铜片。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石墙，剧烈地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混杂着尚未干透的雨水。

黑暗中，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炭火！那瓶丹药带来的不仅仅是活下去的希望，更是一种巨大的、无声的宣告——这个世界，并非全然是赵虎的刻薄、王魁的欺压、黑水泽的死亡！在某个他无法触及的高处，曾有一道目光，哪怕是无意的，也曾短暂地垂落，并留下了一线生机！

这微小的、不明所以的善意，如同无尽黑暗深渊里骤然亮起的一点烛火。它无法驱散整个深渊的寒冷和恐怖，却足以照亮他脚下方寸之地，让他看清了那条布满荆棘、却并非完全绝望的、属于自己的路！

接下来的日子，韩墨羽如同最吝啬的守财奴，小心翼翼地规划着这瓶“天降横财”。

止血散，他只在被毒草汁液溅到、或者被王魁那伙人殴打留下的伤口溃烂流脓、疼痛难忍时，才极其小心地用指甲尖挑起米粒大小的一点淡青色粉末，混合着清晨收集的、相对干净的露水，涂抹在伤口上。那粉末一接触皮肉，便带来一阵强烈的、如同被冰雪覆盖的刺痛，随即便是深入骨髓的清凉！红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溃烂的创口迅速收敛结痂，效果立竿见影！每一次使用，都让他对那素白身影的“不慎”之举，多一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

至于那两枚珍贵的辟谷丹，他更是视若性命！只有在连续数日被克扣份例、饿得眼前发黑、手脚发软，连挥动锄头的力气都没有时，他才咬紧牙关，极其小心地取出一枚，掰下三分之一。那米白色的丹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厚实的暖流，瞬间充盈整个胃袋，流向四肢百骸！强烈的饥饿感瞬间消失无踪，一股微弱却持续的力量感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足以让他完成最繁重的苦役！剩下的部分，则被他用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好，重新藏进怀里。

这瓶丹药，成了他抵御这冰冷世界侵蚀的堡垒。靠着它，他熬过了赵虎变本加厉的刁难，熬过了王魁那伙人更加频繁的勒索（他们只抢灵砂，对这瓶来历不明、藏在最深处的小瓶毫无察觉），熬过了枯骨岭毒辣的日头和百炼谷坚硬的荆棘。

同时，他开始了前所未有的、近乎自虐的节省。

杂役处那本就少得可怜的、混着麸皮砂石的糙米窝头，他每次只吃一半，强忍着腹中的饥饿感，将另一半仔细藏好。劣质的、散发着霉味的菜糊糊，他刮得碗底锃亮。被克扣后发放的那点微薄灵砂，他更是如同守护龙珠的恶龙，死死攥在手心，绝不轻易使用！

每一次被王魁抢走灵砂，每一次被赵虎克扣份例，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淹没。他只是默默地低下头，承受着拳脚和辱骂，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火焰。他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如同受伤的孤狼舔舐利齿，将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化作了对“力量”二字更加刻骨的渴望！

终于，在枯骨岭凛冽的寒风开始卷起枯叶的一个午后，韩墨羽趁着短暂的休憩间隙，避开了所有眼线，如同鬼魅般溜出了杂役处那片低矮压抑的石屋区。他裹紧了单薄的破衣，低着头，脚步匆匆，朝着青岩坊市的方向而去。

坊市依旧喧嚣，人流如织。各种法器的灵光、丹药的异香、妖兽的嘶吼、修士的交谈讨价声浪，汇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击着韩墨羽的感官。他目不斜视，对那些流光溢彩的法器、那些香气四溢的灵食摊位视若无睹，如同一条在汹涌暗流中执着前行的鱼，精准地穿梭在拥挤的人潮中。

最终，他停在了坊市最边缘、靠近垃圾堆积处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摊位前。

摊主是个干瘦如柴、满脸褶子如同风干橘皮的老修士，穿着一件油腻发亮的破旧道袍，正眯着眼睛打盹。他的摊位上没有光鲜的法器，只有几个粗劣的陶罐和几个同样粗糙的玉瓶随意摆放着，旁边歪歪扭扭地立着一块破木牌，上面用烧焦的木炭写着几个歪斜的大字：“劣质聚气散，三灵砂一撮。”

韩墨羽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走到摊位前。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同样破旧、却洗得相对干净的粗布袋，小心翼翼地解开系口的麻绳。

布袋里，是他省吃俭用、忍受无数屈辱和殴打、如同沙里淘金般积攒下来的——九颗浑浊暗淡、大小不一、蕴含灵气稀薄驳杂的劣质灵砂！这是他全部的身家！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手指的稳定，小心翼翼地将这九颗灵砂，一颗一颗地、如同捧着自己的眼珠般，放在老修士油腻的摊布上。

“要…三份。”韩墨羽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压抑的颤抖。

老修士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摊布上那几颗可怜巴巴、黯淡无光的灵砂，又扫了一眼韩墨羽那身褴褛的杂役灰衣和布满风霜与细小伤痕的脸。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鄙夷，也无同情，只有一种看惯了底层挣扎的漠然。他从摊布底下摸出三个同样粗糙、只有一指节高的小陶瓶，拔开塞子，用一把同样沾满污垢的小木勺，从一个敞开的、装着灰白色粉末的粗陶罐里，舀出三小撮同样灰扑扑、毫无光泽的药散，分别抖进三个小瓶里。每一撮都少得可怜，堪堪铺满瓶底。

“喏。”老修士将三个小瓶随手丢在摊布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然后，他伸出枯瘦如同鸡爪般的手，极其自然地将那九颗灵砂一把扫进掌心，看也不看，就揣进了油腻的道袍深处。

韩墨羽几乎是扑上去一般，一把抓起那三个冰冷粗糙的小陶瓶！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陶土表面摩擦着掌心的伤口，带来熟悉的刺痛感。但这刺痛，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狂喜！

他如同护住幼崽的野兽，迅速将三个小瓶塞进怀里最深处，紧贴着那个莹白的玉瓶和冰冷的青铜片。然后，他对着老修士极其生硬地点了下头，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这喧嚣的坊市，转身，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杂役处那片巨大的阴影，狂奔而去！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扑打在他褴褛的衣衫上。

夕阳的余晖将他狂奔的身影拉得很长。

怀里，那三瓶劣质得如同尘土、却重逾千斤的聚气散，如同三粒滚烫的火种，紧贴着他的胸膛，灼烧着冰冷的皮肤，也点燃了他眼底那名为“希望”的、微弱却无比倔强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