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继续焱的第一人称叙述)
从派出所回来后的一周,我像一台电量耗尽的机器,陷入了某种停滞状态。身体依照惯性运转:起床、吃一些索然无味的食物、处理必要的工作、然后对着窗外发呆,直到夜色吞噬天光。没有眼泪,没有大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万物皆空的虚无感。
“情感驯化实验”这个词,像一句恶毒的诅咒,在我脑海里反复盘旋。它让“长风”那些曾经让我觉得无比珍贵的“理解”和“共鸣”,都染上了精心算计的色彩。我像一个被剥光了置于聚光灯下的实验品,每一个脆弱的表情,每一次情绪的流露,都被屏幕另一端那双或多双冷漠的眼睛记录、分析、并用以调整下一步的“驯化”策略。这种被彻底物化、被非人对待的感觉,比单纯的金钱诈骗更让我感到恶心和寒意彻骨。
我反复回想与“长风”相处的细节,那些曾让我心动的瞬间,如今都变成了细思极恐的证据。
他总能在我情绪低落时“恰好”出现,用恰到好处的语言抚慰我——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基于我此前聊天中无意透露的信息,进行的精准情绪投喂。
他描绘的那些浪漫未来,细节丰富,画面感极强——不过是利用了人们对理想关系模板的普遍向往,编织出的标准化幻梦。
他甚至“记得”我随口提过的每一件小事——这与其说是用心,不如说是数据抓取和分析能力的体现。
我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骗子,更可能是一套成熟的、利用大数据和心理学知识构建的“情感操控系统”。而“长风”,只是这个系统前端一个拟人化的、可以随时替换的交互界面。
这个认知,让我对现代科技产生了一种近乎生理性的排斥。我关掉了大部分手机App的通知,减少了不必要的网络社交,甚至开始刻意回避那些过于“智能”、过于“懂你”的服务。我害怕那种被无形之手窥探、分析和操控的感觉。
然而,生活总要继续。废墟之上,若不想被尘埃掩埋,就必须开始清理和重建。
重建的第一步,是直面孤独。
我不再试图用任何虚拟的喧嚣来填补内心的空洞。我允许自己感受那份蚀骨的孤独,感受被欺骗后的羞耻,感受对未来的茫然。我不再逃避这些负面情绪,而是像对待一个受伤的孩子一样,接纳它们的存在,告诉自己:感到痛苦是正常的,被欺骗不是你的错,重要的是不能再被同一块石头绊倒。
我重新拿起了笔(确切地说是打开了文档),不是记录他人的梦境,而是尝试记录自己的情绪碎片。将那些无法对人言说的恐惧、愤怒、自我怀疑,用文字的形式倾倒出来。这个过程并不愉快,如同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清理伤口,但写完之后,总会有一种虚脱般的轻松。
第二步,是重新连接真实。
我主动联系了之前因为沉溺网恋而疏远的朋友,包括你,寒。我没有再详细复述那段不堪的经历,只是告诉他们我前段时间状态不好,现在需要出来走走,聊聊天。他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有关切,有责备(“早就跟你说网恋不靠谱”),也有单纯的陪伴。我学着接受这些不同的反馈,不再像以前那样,要么全盘依赖,要么彻底封闭。
我开始强迫自己走出家门。不再是有目的性的社交,只是单纯地置身于人群中。我去逛喧闹的菜市场,看大爷大妈为了几毛钱讨价还价,感受那种充满烟火气的生命力;我去公园里坐着,看孩子们奔跑嬉戏,看老人们下棋聊天;我甚至报名了一个周末的陶艺体验课,让冰凉的陶土在指尖旋转、塑形,感受一种创造的、与虚拟世界无关的踏实感。
这些行为看似微不足道,却像一根根细小的针,一点点缝合着我与世界之间那层冰冷的隔膜。真实的世界固然有它的粗糙和不如意,但它有温度,有质感,有不可预测的生机,这些都是任何虚拟程序无法模拟的。
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是重新定义信任与边界。
我不再奢求那种毫无保留的、灵魂**相见的“完美连接”。我明白了,信任不是一种全盘托付的豪赌,而是一种有边界的选择。我可以对朋友保持善意和基本的信任,但同时守护好自己的**和情绪底线。我可以对未来的可能性保持开放,但绝不会再轻易将情感的主导权交到别人手中,尤其是隔着屏幕的、未经证实的“灵魂”。
那个诡异的噩梦,不再频繁造访。但当我偶尔回想起那只无面的怪物和冰冷的利爪时,我不再只有恐惧。我开始将它解读为我内心对于“失去自我边界”、“被非人力量吞噬”的终极警示。它提醒我,无论面对多么诱人的承诺,多么契合的“灵魂”,都要牢牢守住“我”的存在,保持独立思考和不被“驯化”的警惕。
大约在报警一个月后,我接到了派出所的回访电话。依旧是那位年轻的警官,他告诉我,基于我提供的ID“长风”以及相关聊天特征(尽管内容已无法恢复),他们串并了几起类似手法的案件,确认这是一个组织严密、利用海外服务器作案的诈骗团伙,目前仍在侦查中,但短期内破获难度极大。他再次肯定了我的警惕性,并建议我必要时可以寻求心理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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