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阴霾天气终于放晴,碧空如洗,阳光和煦。侯府门前,车马早已备齐。并非多么奢华夸张的排场,却自有一股不容错辨的威仪。一辆宽大沉稳的黑漆平头马车,车厢上有着宁远侯府的徽记,由四匹神骏的健马牵引。前后各有十余名身着青衣、腰佩短刃的精悍护卫骑马随行,个个神色警惕,动作矫健,显是军中好手,由顾廷烨的亲信石头统领。
今日,是明兰嫁入侯府后,首次与顾廷烨一同正式外出,巡查名下的田庄与铺面。这既是处理产业糊涂账的必要步骤,亦是对外宣告新侯夫人地位与权柄的一种方式。
明兰今日的装扮较平日更为端庄持重些。一身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外罩一件海棠红绣金云纹的缎面斗篷,风帽边缘镶着一圈柔软的白狐风毛,既保暖又衬得她面容愈发莹白如玉。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戴了赤金红宝的头面,妆容得体,眉宇间带着一份沉静的从容。她由丹橘扶着,步履平稳地走向马车。
顾廷烨已等在车前。他今日未着戎装,穿了一身玄青色暗纹番西莲缂丝直裰,外罩同色系的狐裘大氅,腰束玉带,身形挺拔魁梧,眉目冷峻,立于车旁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见明兰出来,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并未多言,只微微颔首,伸手虚扶了她一把,助她登上马车。
马车内部宽敞舒适,铺着厚实的软毯,设有一张固定的小几,几上放着暖炉和一套固定的茶具。车窗悬挂着厚厚的锦帘,既可保暖,亦可随时掀开查看外面情形。
车轮滚动,缓缓驶离侯府。护卫们前后簇拥,马蹄声和车轮声在清晨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车内一时无话。明兰端坐着,目光平静地落在小几上的菱花纹路。顾廷烨则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似乎对外面的风景并无兴趣。
马车驶出城门,喧嚣渐远,道路两旁开始出现广阔的田野和稀疏的村落。偶尔有农夫扛着农具走过,见到这队显赫的车马,纷纷避让行礼。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明兰并非怯于开口,而是在心中默默梳理着这几日看账本时发现的诸多疑点和自己的一些想法。
终于,她抬起眼,看向对面闭目养神的顾廷烨,声音清和地打破了沉默:“侯爷。”
顾廷烨睁开眼,目光投向她,带着询问。
“妾身这几日翻看账册,有些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她语气谦逊,眼神却明亮而认真。
“但说无妨。”顾廷烨调整了一下坐姿,显出了倾听的姿态。他倒想听听,她能看出些什么,又能提出什么建议。
明兰得到首肯,便不再犹豫,条理清晰地开始陈述:“妾身首先思量的是永业庄等几处田庄。账上显示收成始终低于常理,开销却不少。除却管事中饱私囊,或许亦与佃户制度有些干系。”
“哦?有何干系?”顾廷烨挑眉。
“妾身听闻,侯府田庄多行‘分成租’,佃户租种田地,收成与主家五五或四六分成,若遇荒年,佃户往往难以维系生计,便无心亦无力精耕细作,收成自然难以提升。且庄头管事常借此盘剥佃户,克扣斤两,上下其手,账目自然混乱。”
顾廷烨微微颔首,这情况他大致知道,却从未深思过。
明兰继续道:“妾身浅见,或可逐步试行‘定额租’。”见顾廷烨露出疑惑神色,她解释道,“便是核定一个相对合理的固定租额,无论丰歉,佃户皆按此额交租。丰年多余收成皆归佃户所有,荒年则可视情况酌情减免部分租子。如此,佃户为了多得,必会精心伺候田地,想办法提高收成。而侯府收入亦能相对稳定,便于核算,庄头亦难再以丰歉为由做手脚。只需定期派人巡查监督,防止庄头私自加租即可。”
顾廷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法子听起来简单,却直击要害,并非纸上谈兵,而是真正洞悉了农事与人性。他不由坐正了些:“继续说。”
明兰受到鼓励,眸光更亮:“再说城中铺面。如东街那绸缎铺,进货价高,售价亦高,却利薄,其中必有蹊跷。妾身疑心,非是进货成本虚报,便是售出之物被人以次充好,甚至…有监守自盗,货品并未真正售出,却做假账吞没货款的嫌疑。”
她顿了顿,道:“此事需暗中查证。若证实,必严惩不贷。此外,妾身观其账目,铺中伙计薪俸固定,干好干坏并无区别,难免懈怠。或可试行‘售佣’之法,每月售出货物超出定额部分,按比例给予伙计分润,如此必能调动其用心推销之积极性。掌柜亦然,若年终结算盈利超出往年,亦当给予重赏。赏罚分明,方能激励人心。”
“至于盐引一事,”明兰语气谨慎了几分,“牵扯甚广,妾身不敢妄言。但账目如此‘干净’,收益却平平,极可能是经手之人层层盘剥,或与盐课衙门、盐商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利益勾连。此事非查清具体环节不可妄动。但侯爷或可考虑,日后盐引收益,不必全部经旧人之手,能否分出部分,另辟蹊径,由绝对可靠之人直接与盐场或大盐商对接,哪怕份额小些,收益或更实在稳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