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小筑”的日子,在哗啦啦的水流声和门外守卫规律的脚步声中,仿佛凝滞了一般。薇月依旧维持着那副重伤垂危的假象,每日仅有胡先生前来诊脉送药时,才会短暂地“苏醒”片刻,喝下那对她伤势毫无用处、甚至被她暗中以内力逼出大部分的汤药。
她的身体被禁锢在方寸病榻之上,思绪却如同窗外奔流不息的地下暗河,汹涌澎湃,回溯着过往,也审视着当下,更眺望着那迷雾重重的未来。
夜深人静,守卫的警惕性降至最低,只有水流永恒地轰鸣。薇月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那些被她刻意压抑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她想起了自己刚“醒来”时,面对这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的茫然与恐惧;想起了肖清芳那双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眼睛,以及她对自己“血脉”的界定——“你是我们复仇的希望,是光复李唐的法统象征”;想起了在蛇灵训练场上流下的血与汗,那些被灌输的仇恨与偏执;想起了幽州、崇州、寒光寺……一次次在刀尖上跳舞,在阴谋中挣扎。
她想起了孙鹤的刻板,假袁天罡的疯狂,严嵩的阴毒,虺文忠的孤傲,如燕的决绝……这些面孔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死了,有的死有余辜,有的却带着不甘与冤枉。
最后,她的思绪定格在了狄仁杰那双深邃睿智、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上,以及他赠予的那份空白官凭,那瓶丹药,那枚传讯符。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秩序的橄榄枝,代表着一条与她过去十几年人生截然不同的道路。
血脉……
这两个字如同烙印,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就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命运之上。高宗王皇后/萧淑妃一脉的遗孤,李唐法统的象征。多么尊贵,又多么沉重的头衔。
因为这血脉,她被肖清芳从尘埃中捡起,赋予“使命”,成为蛇灵凝聚人心、反对武则天的政治旗帜。
因为这血脉,她得到了寻常人难以企及的“重视”和资源,也承受了远超常人的训练、考验和利用。
因为这血脉,狄仁杰在得知她身份时,眼中会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那里面有关切,有审视,或许也有一丝对于“前朝”的复杂情绪。
这血脉,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她的催命符;是肖清芳用来捆绑她的最坚固的锁链,也是狄仁杰可能愿意与她合作的一个重要砝码。
她曾经憎恶这血脉,因为它,她失去了作为“林薇”的自由,成为了一个复仇的工具,一个名为“薇月”的符号。她也曾迷茫,是否真的要背负起这所谓的“复国”重任,为了百年前早已腐朽消亡的李唐皇室,去掀起新的腥风血雨?
但此刻,在这寂静的黑暗中,听着仿佛能洗涤一切的地下河奔流之声,薇月的心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轻轻抚摸着怀中那份空白官凭冰凉的边缘,感受着那代表着秩序与认可的质感。
复仇?
为了那从未谋面、只在冰冷史书和肖清芳灌输的仇恨故事中存在的“先祖”,去向武则天,向这个时代复仇?
复国?
推翻武周,让那个同样充满了倾轧、斗争,未必比现在更好的李唐皇室重新坐上龙椅?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这真的应该是她林薇,一个拥有独立灵魂和现代思维的个体,穷尽一生去追求的目标吗?
不。
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声音,从她心底最深处响起。
她不是任何人的复仇之鬼,也不是谁的法统象征。她是林薇,一个意外坠入这个时代的灵魂。她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知晓更深远的历史轨迹。她的目光,不应该被束缚在“李”与“武”的姓氏之争上。
肖清芳将她当作棋子,一枚用来搅乱天下、满足她个人野心的棋子。
狄仁杰或许将她视为合作伙伴,一枚可以用来瓦解蛇灵、稳定朝局的有价值的棋子。
但她不想再做棋子了!
无论是肖清芳的棋盘,还是狄仁杰的棋局,她都不想再任由他人摆布!
她要跳出棋盘!她要成为那个执棋的人!
这并非狂妄,而是历经生死、看透迷雾后的觉悟。她拥有这个时代的人所不具备的知识和视野,她了解蛇灵最深的秘密,她洞悉肖清芳的疯狂计划,她手中握着狄仁杰需要的筹码,她更拥有那份来自未来的、超越个人恩怨的格局。
她为什么要执着于“复仇”或者“复国”这种狭隘的命题?她为什么不能利用手中的一切,去开创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一条既能挣脱过去枷锁,又能真正为这个时代、为那些如同阿弃、如燕一样身不由己的普通人,做点什么的道路?
蛇灵必须铲除,肖清芳必须伏法。这不仅是为了自保,更是因为这个组织已经成为毒瘤,它的存在只会带来混乱和死亡。
但铲除蛇灵之后呢?她难道要顶着“前朝遗孤”的身份,尴尬地活在武周朝廷的监控之下,或者隐姓埋名,了此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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