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州之围已解,捷报早已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神都。然而,胜利的喧嚣与封赏的荣耀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这间临时充作狄仁杰书房的、位于崇州都督府后院僻静处的厢房之外。
窗外,初夏的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偶尔传来远处兵士操练的号子声,更衬得室内一片安宁,唯有茶釜中泉水将沸未沸的微弱嘶鸣,以及狄仁杰手中那卷书册偶尔翻动的轻响。
林薇端坐在狄仁杰下首的梨花木椅上,姿态恭谨,心中却远不如表面看起来这般平静。自那夜下定决心动用“凤影”彻查身世以来,已过去半月有余。表面上,她依旧是那个刚刚立下大功、协助稳定崇州局势的“狄公顾问”、安定郡王,与狄仁杰、李元芳一同处理着战后的诸多事宜,安抚军民,清点战损,一切都井然有序。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每一次与狄仁杰的单独相处,都让她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警惕与探究。这位智慧深如瀚海的老人,是否真的如她所猜测那般,早已窥见了她身份的秘密?他看似随意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是否都暗藏机锋?
今日,狄仁杰以商讨如何向朝廷呈报崇州之战详细经过为由,将她单独唤来书房。案几上铺开了地图与文书,两人就战事细节、将领功过、以及对突厥后续动向的预判等,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讨论。狄仁杰问得仔细,她也答得谨慎周全,力求无懈可击。
就在议题似乎告一段落,狄仁杰放下手中的朱笔,示意侍立在旁的狄春为二人换上新的煎茶时,气氛陡然变得有些不同。狄仁杰没有立刻端起茶盏,而是向后微微靠坐在椅背上,目光温和地落在林薇身上,那眼神看似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此番崇州之事,多亏了殿下鼎力相助。”狄仁杰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若非殿下洞察军中有奸,又亲率精锐奇袭突厥大营,更是不惜性命深入草原取回解药,只怕崇州危矣,元芳亦……唉,老夫真是欠了殿下一个天大的人情。”
“狄公言重了。”林薇微微欠身,语气恭谨而疏离,“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崇州乃大唐边陲重镇,守土有责。至于李将军,他是为护我而伤,我救他,亦是理所应当。”她刻意将动机归结于公义与个人情谊,避免在任何方面流露出超出界限的意图。
狄仁杰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盏边缘,似是随意地问道:“殿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谋略,临危不乱,体恤士卒,更难得的是心怀家国天下,实乃我朝之幸。不知……殿下祖籍何处?家中还有何人啊?”
来了!
林薇心中猛地一凛,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骤起。她早就料到可能会有此一问,也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她抬起眼,迎上狄仁杰那看似闲聊、实则深邃的目光,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落寞与迷茫的神情。
“回狄公,”她的声音略微低沉下去,带着几分飘忽,“不瞒狄公,我自幼便……便不知父母为何人。是由一远方族亲抚养长大,后来……族亲亦遭变故,我便流落江湖。关于出身祖籍,抚养我的族亲亦是语焉不详,只道是……关中一带吧,具体何处,早已无从考证。”这套说辞,是她结合了蛇灵可能为她编造的身份背景,以及穿越后无从查证的现实,精心编织的,既留下了模糊的空间,也解释了为何身世成谜。
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狄仁杰的反应。老人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那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神中探究的意味似乎更浓了些。
“哦?关中……”狄仁杰轻轻重复了一遍,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呷了一口,动作舒缓,仿佛真的只是在品味香茗。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林薇的心跳骤然加速。
“关中,确是王气所钟之地啊。”他放下茶盏,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薇放在膝上的手,那双手指节匀称,但在虎口处有着长期习武握刃留下的薄茧。“殿下可知,这世间万物,有时看似飘零无根,实则其来有自。便如这庭中之树,”他抬手指向窗外一株高大的银杏,“枝叶繁茂,亭亭如盖,其根系却深植于泥土之下,汲取着数十年前、甚至百年前便已存在于那片土地上的养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血里的,纵使当事人懵懂不知,其言行举止,气度风范,亦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痕迹。”
他的话语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林薇只觉得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狄仁杰这番话,绝不仅仅是感慨!他是在暗示!暗示她的出身绝非她所说的那般简单,暗示她身上有着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源于某种特定背景的“痕迹”!
他指的是什么?是她在军事会议上分析局势时,不经意流露出的、超越这个时代普通将领的宏观视野?还是她在处理政务时,偶尔提出的那些带着现代管理思维的、略显“异类”的建议?抑或是……他看出了她言行举止中,某种连她自己都未曾留意到的、可能属于宫廷教养的细微习惯?还是……他根本就是知道了什么关于胎记、关于玉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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