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山门之内,气氛陡然变得庄重而诡异。监寺广亮禅师听罢静明、静安两位知客僧那番吞吞吐吐、故弄玄虚的禀报,心中疑窦丛生,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他强压着不耐,追问道:“活佛?哪来的活佛?你二人速速讲来,休要再卖关子!”
静明和尚面露难色,双手合十,作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阿弥陀佛!广师父,非是小僧不肯说,实在是……实在是那二位施主有言在先,若要说破这位活佛的名讳,须得折损十年阳寿啊!”
广亮眉头紧锁:“折寿?为问个名字便要折寿?哪有这般道理!”
静安在一旁添油加醋:“千真万确!当时我二人也觉蹊跷,便说:‘员外但说无妨,折损的阳寿,我二人替您担了!’您猜怎么着?那二位员外当时就给我们磕头,说:‘如此,我二人便折损三十年阳寿,你看如何?’”
广亮越听越觉荒唐,又隐隐觉得此事或许关系重大,或许与那迟迟未能着落的万两修楼银有关,便咬牙道:“罢了!你二人但说无妨!折损的阳寿,我广亮替你们担十年!”
静明、静安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才凑到广亮耳边,用极低的声音,神秘兮兮地吐出了三个字:“是……道……济……”
“道济?!”广亮一听,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声音都变了调,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荒谬绝伦的表情!他猛地转头,目光穿过庭院,死死盯住大雄宝殿前那个席地而坐、正捧着一块油汪汪的狗肉啃得满嘴流油的疯和尚——济颠!竟然是他?!这个每日在寺内惹是生非、喝酒吃肉、毫无规矩可言的疯癫和尚,竟会被山门外那几百号体面人尊为“活佛”?
静明还在一旁煞有介事地补充:“广师父,您这一声‘道济’,又损了十年阳寿!加上先前替我们担的十年,一共二十年了!”
广亮此刻心乱如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损寿不损寿的鬼话!他心中又惊又疑,更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嫉妒与恼怒翻涌上来。这疯和尚何德何能?但眼下形势逼人,山门外那几百号人显然来头不小,若真是来布施的大施主,万万得罪不起。他强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脑中飞快转动,终于想出一个主意:“快!快去召集僧众,披上袈裟,取出法器,随我出山门迎接贵客!”
片刻之后,灵隐寺山门洞开,钟磬齐鸣。以监寺广亮为首,数十名僧人身着庄严的袈裟,手持香花、幡幢、法器,列队相迎,场面甚是隆重。广亮努力在脸上堆起最虔诚、最热情的笑容,迎上前去,对着那两位气度不凡的员外深施一礼:“阿弥陀佛!不知诸位施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敝寺方丈正在禅堂静修,特命贫僧在此恭候,请诸位施主入寺用茶!”
然而,那两位员外——一位面白长髯,儒雅中透着威严;一位相貌清奇,目光锐利如电——却并未被这隆重的仪式打动。他们目光扫过迎候的僧众,眉头微蹙,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之色。白面员外冷哼一声,对身旁的同伴道:“贤弟,你我看这些僧人,披红挂彩,法器叮当,看似恭敬,实则流于形式,颇有妖言惑众、装模作样之嫌。看来此处善缘不巧,你我不如往别处施舍去罢!”
此言一出,广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中又羞又恼,却不敢发作,只得连忙上前,躬身道:“二位员外息怒!诸位施主请随贫僧来,活佛……活佛正在寺内等候。”他硬着头皮,将“活佛”二字说出口,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两位员外将信将疑,互相对视一眼,白面员外道:“既如此,便请师父引路。”
广亮连忙头前带路,引着这二三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进入寺内。穿过天王殿,来到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月台台阶上那个独特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只见济公和尚,依旧穿着那身千疮百孔的破僧衣,跷着二郎腿,背靠着冰凉的石栏,双目微闭,似在打盹。他身旁摊着荷叶,上面还剩几块卖相不佳的狗肉。最令人瞠目的是,他即便在似睡非睡之间,口中竟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狗肉……六文钱一块……香得很呐……”
这场面,与周遭宝相庄严的佛殿、清香袅袅的香炉,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若是寻常人见此,定会以为是个疯癫乞丐在此胡闹。
然而,那两位员外一见此景,非但没有丝毫嫌弃鄙夷,反而眼中放出光来,脸上露出欣喜乃至敬畏的神情!清奇员外抚掌叹道:“兄长请看!不修边幅,放浪形骸,于红尘浊世中独保本真,于嬉笑怒骂间暗合天道!这才是真活佛!真罗汉的气象啊!”
白面员外也深深点头:“贤弟所言极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我等险些被表象所迷,错失机缘!”说罢,他竟率先整理衣冠,对着台阶上那个邋遢和尚,推金山倒玉柱般跪拜下去!他这一跪,身后那二三百位衣着光鲜的士绅、富商、官员家眷,竟也齐刷刷地跟着跪倒一片!口中纷纷称颂:“拜见活佛!”“罗汉爷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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