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 第340章 树林7

疏映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横柯心湖，漾开的却不是涟漪，而是冰层碎裂的咔嚓声。她的心跳声，在这里是“噪音”，却正在被这片死寂的世界“习惯”。这感觉比直接被攻击更令人毛骨悚然。

“习惯……之后呢？”横柯的声音干涩。

疏映没有回答。她靠着光滑的内壁，缓缓坐了下来，闭着眼睛，长裙在灰白色的“地面”上铺开，像一朵骤然失去支撑的、苍白的花。她的呼吸变得更为浅弱，那只带着印记的手搭在膝上，暗色的纹路仿佛拥有生命，在皮下微微搏动，蜿蜒的根系状边缘又向外蔓延了细微的一丝。

横柯看着她，意识到疏映的虚弱远超乎她的想象。刚才驱动那所谓的“屏障”击退残留物，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此刻，她像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这片树林彻底同化，成为另一具安静的“标本”。

外面的沙沙声并未远去，只是被这由巨大枯木骸骨构成的屏障阻隔，变得低沉而持续，如同潮水在洞穴外徘徊。它们还在。它们在等待。等待屏障失效，等待疏映力竭，或者等待横柯这个“新的频率”再次泄露。

横柯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已经几乎愈合、只留下一道浅粉印记的伤口。是疏映用那奇异的“树液”治疗了她。那树液来自哪里？是这些枯木浓缩的“生命”吗？还是……别的什么？

她的目光又落到自己胸前挂着的录音笔上。红色的指示灯依旧固执地亮着，像一只不肯闭合的窥探之眼。她鬼使神差地，再次戴上了那只掉落在一旁的监听耳机。

瞬间，喧嚣灌入。

不再是之前那种混乱无序的噪音。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变得……有层次了。那沙沙声被分离成无数细碎的、个体移动的轨迹；低语声变得清晰了些，虽然依旧无法分辨具体含义，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情绪——焦躁、渴望、一种被陌生事物吸引又排斥的矛盾；甚至，她能听到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脉动。

咚……咚……缓慢，沉重，带着一种非生命的、近乎机械的节奏。

这不是她的心跳。

这是树林的“心跳”？是这片标本世界赖以维持某种平衡的核心频率？

她猛地看向疏映，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没有了之前的探究或淡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疲惫。

“你听到了。”疏映陈述道，声音轻得像叹息。

横柯摘下耳机，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那是什么？”

“根基。”疏映的回答依旧简洁晦涩，“或者说……囚笼。”

她尝试着移动了一下身体，似乎想站起来，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又重新跌坐回去。她的额头上渗出更多冷汗，呼吸变得更加困难。

“你……”横柯下意识地起身，想要扶她。

“别碰我！”疏映猛地喝道，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尖锐，但随即又软了下去，只剩下气音，“现在……别碰。”

横柯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她看到，疏映裙摆下方，裸露的脚踝处，皮肤下也开始浮现出那种暗色的、细密的纹路，如同悄然生长的苔藓，正一点点向上攀爬。

界线的溃散，正在她身上真实地、残酷地上演。

“它们……在拉扯我……”疏映闭上眼睛，眉头紧蹙，像是在抵抗某种无形的力量，“我的‘频率’……太接近了……快要……维持不住……”

维持不住什么？是维持不住人类的形态？还是维持不住独立的意识？

横柯感到一阵恐慌。如果疏映彻底被同化，变成一棵“会行走的树木标本”，那她呢？一个被标记了血液，心跳声正在被习惯的闯入者，在这片诡异的树林里还能支撑多久？

她不能失去疏映。至少现在不能。

“我该怎么帮你？”横柯急切地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疏映缓缓摇头，嘴唇翕动，声音几乎微不可闻：“……需要……不同的频率……干扰……或者……锚……”

不同的频率？锚？

横柯的目光再次落在录音笔上。一个荒谬的、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她的设备，她的录音，她之前收集的那些所谓的“濒危树种最后的声音”……那些是外界的、生机尚未完全断绝时的频率！与这片死寂的、追求标本化的频率截然不同！

还有她的血！那短暂引起混乱的“新的频率”！

这太疯狂了。这违背了她所有的科学训练和理性认知。这像是在用巫术对抗未知。

但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看着疏映越来越微弱的气息，以及那在她皮肤下不断蔓延的、令人心悸的暗色纹路，横柯咬紧了牙关。

她重新拿起录音笔，快速操作起来。她调出了之前存储的一段音频——那是她在另一片尚且存有绿意的山林边缘录制的，充满了风吹过鲜活树叶的沙沙声，鸟鸣虫嘶，还有溪流潺潺的微弱背景音。那是生命的声音。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用指甲用力划向自己刚刚愈合的手臂伤口。

刺痛传来。殷红的血珠再次渗了出来。

“疏映！”她喊了一声，在对方勉强睁开的、带着困惑和一丝惊愕的目光中，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

同时，她将带着鲜血的手臂，猛地伸出了枯木屏障的缝隙，暴露在那片被残留物充斥的、死寂的空气之中。

刹那间——

鲜活的生命之音从录音笔的微型扬声器里流淌而出，虽然微弱，却像一把锋利的剪刀，悍然剪破了这片灰色世界的死寂帷幕！

几乎在同一时刻，横柯鲜血的气息，混合着这外界的“噪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屏障外，那持续的低语和沙沙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前所未有的、彻底疯狂的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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