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 第252章 远山有烛4

远山走到山门前时，以师父玄诚真人为首的几位长老已然肃立在那里。夜色深沉，但他们周身散发的无形威压却仿佛驱散了周围的黑暗，令人不敢直视。玄诚真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双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远山，以及她身后那片刚刚经历过厮杀、仍弥漫着淡淡阴气和血腥味的禁地区域。

“师父，诸位长老。”远山躬身行礼，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她能感觉到数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实质，探查着她体内的灵力波动，评估着她是否被邪祟侵染。

“远山，”玄诚真人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禁地发生何事？方才那股阴煞之气，强横无比，绝非寻常鬼物所能拥有。还有这些入侵者……”他的目光扫过正在被抬走的尸体和破损的法器残片，“是何来历？”

远山深吸一口气，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缓缓道出，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回禀师父，弟子与几位师弟师妹巡夜至此后山，遭遇一伙不明身份的邪修突袭。他们手段诡异，功法歹毒，似是冲着禁地古墓而来。激战之中，弟子为护同门，不得已动用了师父赐下的‘九霄雷符’。”

她略微停顿，感受到长老们目光中的凝重。九霄雷符威力巨大，是保命之物，动用它来解释刚才那冲天的灵力波动和残留的雷火气息，倒也说得通。

“许是雷符之威，引动了古墓外围残留的古老禁制，”远山继续道，这是最关键，也最危险的部分，“故而才爆发出那股异常的阴气。幸得祖师庇佑，阴气爆发反而扰乱了邪修心神，弟子等才得以趁机将他们尽数剿灭。”

她说完，维持着躬身的姿势，等待着裁决。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平稳之下压抑着何等惊涛骇浪。她在赌，赌师父对百年前之事知情，赌他即使不完全相信，也会因为某种顾虑而暂时接受这个解释。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夜风吹过山林发出的簌簌声响。

良久，玄诚真人才缓缓道：“抬起头来。”

远山依言抬头，对上师父深邃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坦然，无畏，只有微微蜷缩在袖中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紧绷。

“你受伤了？”玄诚真人的目光落在她染血的衣袍和略显苍白的脸上。

“些许皮外伤，不碍事。”远山回答。

旁边一位面容严肃、眉心有川字纹的长老冷哼一声：“九霄雷符？远山师侄，你可知那古墓禁制牵连甚大，胡乱引动，后果不堪设想！还有，据弟子回报，方才那股阴气之精纯凛冽，绝非普通古阵残留所能解释！”

远山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李师叔明鉴，弟子当时情急，只求退敌，未曾思虑周全。至于那阴气……或许因年代久远，墓中积聚的阴煞与古阵结合，产生了异变，弟子见识浅薄，亦感困惑。”她将问题推给了未知的“异变”，这是最取巧，也最容易引起怀疑的说法。

李长老还想再说什么，玄诚真人却抬手制止了他。

“此事疑点颇多，需详加调查。”玄诚真人的目光再次扫过远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远山，你既卷入此事，便由你负责，协同执法堂，彻查今夜入侵邪修的来历，并评估古墓禁制受损情况。至于你动用雷符，虽有功，却亦有过，待事情查明，再行论处。”

“弟子领命。”远山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至少，暂时过关了。

“都散了吧，加强戒备，清理现场。”玄诚真人挥了挥手，众长老虽有疑虑，但见掌门发话，也不再多言，纷纷离去。

最后，只剩下玄诚真人和远山师徒二人留在原地。

夜风更冷了些。

“远山。”玄诚真人唤她，语气不再像刚才那般充满威严，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师父。”远山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现在才开始。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玄诚真人望着远处隐在黑暗中的山峦，声音低沉，“你天资卓绝，心性坚韧，是宗门未来的希望。有些事，为师不愿你过早触碰。”

远山沉默着，没有接话。她知道师父意有所指。

“那座墓，”玄诚真人终于将目光转回她身上，带着一种沉重的告诫，“里面的‘东西’，远比你想的要复杂，要危险。百年前的旧事，是一笔糊涂账，牵扯太广，水太深。青玄祖师……他的选择，自有其道理，亦有其代价。”

远山的心脏猛地一跳。师父果然知道！他知道冷烛的存在，知道青玄祖师！

“师父，弟子……”她张了张嘴，想问，那代价是什么？青玄祖师为何要那么做？她和冷烛，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但玄诚真人打断了她，目光锐利：“不必多问。知道的越多，牵扯越深。远山，记住你的身份，你是龙虎山天师府的弟子，斩妖除魔，护佑苍生，是你的本分。莫要让一些……虚无缥缈的前尘往事，扰了你的道心。”

他的话语带着警告，也带着一丝恳切。远山看着师父眼中那深沉的忧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明白，从师父这里，恐怕问不出更多了。百年前的真相，需要她自己去找。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她低下头，恭声应道。

玄诚真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身影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原地，远山独自站立了许久。

夜风吹拂着她的道袍，猎猎作响。身后的古墓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而那个名为冷烛的鬼，就在巨兽的腹中，带着百年的怨恨与等待。

师父让她莫问前尘，坚守本分。

可那冰冷的指尖，那滴落的血珠，那声声控诉，如同烙印，已经刻入了她的魂魄。

斩妖除魔？护佑苍生？

如果那“魔”，是由她亲手造就的呢？如果那需要护佑的“苍生”，也包括那个被她在黑暗中囚禁了百年的魂灵呢？

她的道心，从冷烛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乱了。

远山缓缓抬起手，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缕冰冷的檀香气味。

她转身，再次望向那幽深的古墓入口。

有些债，躲不掉。

有些真相，必须揭开。

无论代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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