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 第251章 远山有烛3

远山的话音在寂静的夜里落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却也掩不住那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茫然。

幸存的弟子们强撑着受伤的身体，开始互相搀扶着起身，清理同门的遗体，处理入侵者的残骸。没有人敢多看冷烛一眼，那抹殷红的身影如同一个禁忌的烙印，深深印刻在每个人的眼底。他们动作迅速，沉默无声，只有压抑的抽泣和粗重的喘息偶尔打破这死寂。

远山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的目光与冷烛胶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一个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到前世的影子，一个则在审视着这熟悉又陌生的魂魄。

“偿还？”冷烛终于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拿什么偿还？百年的孤寂，暗无天日，看着日月轮转，感知着外界生机勃勃，自己却如同一块被遗忘的顽石，慢慢被时光磨去所有的念想……远山，或者说，青玄，你以为一句‘谈谈’，就能抹平这一切？”

她向前飘近一步，并非实体移动，更像是空间的某种扭曲，瞬间拉近了与远山的距离。那股混合着陈年檀香与血腥的冷冽气息再次将远山包裹。

“我……”远山喉咙发紧，她发现自己确实无话可说。任何语言在这样沉重的苦难面前都显得轻浮。她只能凭借本能，抓住那一丝最核心的疑问，“如果……如果我真的封印了你，为何不彻底将你诛灭？为何要留下这锁魂阵？你说……是为了保住你的魂魄？”

这是目前唯一看似矛盾，却也可能是唯一突破口的地方。百年前的“青玄”，为何要做出如此看似矛盾的决定？

冷烛眼底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远山无法捕捉。

“为什么？”她重复着，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嘲弄，“这就要问你自己了，道尊大人。或许是你道心不稳，对我这‘邪祟’生了不该有的怜悯？又或许……是你自知理亏，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你那可笑的愧疚？”

她的指控如同利箭，箭箭穿心。远山感到一阵眩晕，她强迫自己站稳。理亏？愧疚？百年前，她和冷烛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绝不仅仅是简单的“诛灭厉鬼”那么简单。

“我需要知道真相。”远山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她抬起眼，毫不避讳地迎上冷烛冰冷的目光，“全部真相。关于你，关于……青玄，关于百年前发生的一切。如果我真的欠了你，我……会负责。”

“负责？”冷烛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墓地回荡，显得格外瘆人，“你拿什么负责？用你这条命吗？可惜，你的命，百年前我就已经取不走了，如今，似乎也依旧取不走。”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无奈与愤懑。

远山心头一震。取不走？什么意思？难道百年前，青玄封印她，不仅仅是为了保住她，也是因为……无法彻底消灭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远山师姐！”一名伤势较轻的师弟踉跄着跑过来，脸上带着惊惶，“师父……师父和几位长老感应到禁地异动，已经出关，正往这边赶来！”

远山脸色微变。师父和长老们此刻赶来，必定是察觉到了冷烛破封而出的强大阴气以及刚才战斗的灵力波动。他们若见到冷烛……

她下意识地看向冷烛。

冷烛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来人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来的不过是几只无关紧要的蝼蚁。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如同水中倒影被投入石子，泛起涟漪。

“看来，我们的‘谈谈’要暂时搁置了。”冷烛的声音变得空灵而遥远，她的目光最后定格在远山脸上，那里面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深邃，“记住你的话，远山。我会等着你的‘负责’。”

话音未落，那抹刺目的红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倏然消散在原地，连同那令人窒息的阴寒气息也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檀香。

远山怔怔地看着冷烛消失的地方，心中五味杂陈。负责？她该如何负责？连真相都笼罩在百年的迷雾之中。

“师姐？”师弟见她发呆，忍不住又唤了一声，语气焦急。

远山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她必须应对眼前的局面。

“我知道了。”她转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冷静，“立刻传讯给所有幸存弟子，统一口径。今日入侵之敌已被我等击退，至于……其他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残留的、尚未完全散尽的阴气痕迹，“就说是我动用了师门秘传的‘九霄雷符’，引动了此地残留的古阵气息，才造成方才的异象。任何人不得提及……那位的存在。”

“是，师姐！”师弟虽然心中疑惑恐惧，但对远山素来信服，立刻领命而去。

远山看着弟子们忙碌的身影，又望向古墓幽深的入口，只觉得那黑暗仿佛一张巨口，要将她吞噬。冷烛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百年的囚禁之债”。

她抬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有些发凉的颈侧，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冷烛指尖的触感。

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开始的结束。

这仅仅是，宿命齿轮重新咬合发出的，第一声艰涩的鸣响。

她转身，面向山门的方向，那里，数道强大的气息正飞速靠近。她必须去面对师父和长老们的质询，用谎言去掩盖一个连她自己都尚未看清的真相。

而她知道，那个穿着血红嫁衣的鬼，那个与她命运紧密纠缠的冷烛，就在这古墓的深处，或者说，就在她命运的阴影里，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她去揭开百年前的伤疤，等待着她去履行那迟到了一个轮回的……“负责”。

远山挺直脊背，朝着山门的方向，迈出了沉重而坚定的步伐。前方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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