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景：异的浮生 第17章 沙海（17）

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随之而来的、平淡却不容置疑的“进来”，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李景异混乱的脑海。

他僵在原地，手指还维持着触碰门板的姿势，指尖残留着冰冷的触感。进去？进到那个他潜意识里既渴望又畏惧的、属于张起灵的绝对私密领域？

张起灵没有催促，只是侧身让出的那道缝隙，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个幽深的入口，散发着无声的邀请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

李景异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理智在尖叫着警告他离开，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种更强大的、源于本能的好奇与渴望，驱使着他。

他最终，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挪动着，跨过了那道门槛。

房间里的光线比走廊更暗，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方格。空气中有一种极淡的、类似雪松和冷铁的味道，干净，冷冽，一如它的主人。

陈设简单到近乎空旷。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再无他物。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棱角分明，桌面上空空荡荡，连杯水都没有。这里不像一个有人居住的房间，更像一个临时落脚点，或者……一个自我囚禁的牢笼。

张起灵在他身后轻轻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种绝对的寂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李景异站在房间中央，手足无措，不敢随意打量，更不敢去看张起灵。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冰冷，专注，仿佛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却不知该如何处置的古董。

“做噩梦了。”

张起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是疑问，而是平静的陈述。他似乎总能精准地捕捉到李景异的情绪波动。

李景异身体微僵，没有否认，低低地“嗯”了一声。

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张起灵走到桌边，拿起一个普通的玻璃杯，从角落的冷水壶里倒了半杯水，然后走到李景异面前，递给他。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李景异怔怔地看着递到面前的水杯，又抬头看向张起灵。月光下，男人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冰封的眼眸里，似乎少了几分平时的锐利，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疲惫？或者说，是一种卸下部分伪装后的沉寂。

他接过水杯，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张起灵冰凉的手指。两人都是一顿，随即迅速分开。

水是凉的，顺着干涩的喉咙滑下，稍微缓解了梦魇带来的燥热。李景异捧着杯子，小口啜饮着，借此掩饰内心的慌乱。

张起灵没有再说话，只是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背影，透着一种亘古的孤寂。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却不再像之前那样令人窒息，反而带着一种奇怪的、彼此心照不宣的平静。

李景异鼓起勇气，轻声开口，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窗边的身影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张起灵没有回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李景异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张起灵极轻地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确定的飘忽：

“一些……碎片。”

碎片。李景异的心提了起来。“关于……什么？”

“……血。很冷的血。”张起灵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李景异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颤抖，“还有……一个人，在哭。”

他的话语破碎，不成章节，却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开了李景异的心。冷的血……哭泣的人……是段三郎临终时的场景吗？还是更久远的、连他都模糊了的过往？

“那个人……是我吗？”李景异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希冀和恐惧。

张起灵猛地转过身！

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李景异，里面翻涌着剧烈的、混乱的情绪——痛苦，困惑，挣扎，还有一丝……近乎恐慌的茫然。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焦躁，打破了之前的平静，“我分不清！那是谁？是你吗？还是别的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看到你难受，我这里……”他用手指狠狠戳着自己的心口，力道大得仿佛要刺穿胸膛，“……会这么难受？！”

他像是被困住的野兽，第一次露出了尖锐的獠牙和脆弱的内里。那层坚不可摧的冰壳，在这一刻，出现了清晰的、深刻的裂痕。

李景异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呆了，手中的水杯差点滑落。他看着张起灵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痛苦和混乱，看着他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巨震，一股强烈的酸楚和心疼汹涌而上。

原来他不是没有感觉。他只是……被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折磨着，无法分辨，无法理解，只能凭借本能，做出那些看似矛盾的行为。

“对不起……”李景异下意识地道歉，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道歉。是为自己引出了他的痛苦？还是为那段被遗忘的、可能同样充满伤痛的过往？

张起灵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他，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答案。过了好一会儿，那激烈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去，重新被强行压制，眼神也渐渐恢复了冰冷，只是那冰冷之下，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不关你的事。”他转过身，再次面向窗户，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一丝沙哑，“是我自己的问题。”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已经完全改变。某种无形的隔阂似乎被打破了，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共通的、沉重的悲伤。

李景异看着他那孤寂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陪着他，一起承受着这无声的煎熬。

许久，张起灵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意味：

“我会弄清楚。”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李景异身上，那眼神不再混乱，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坚定的锐利。

“在我弄清楚之前，”他一步步走近，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咫尺之遥，强大的压迫感再次笼罩下来，“你哪里都不准去。”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李景异的眼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近乎偏执的决绝。

“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