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景：异的浮生 第16章 沙海（16）

张日山的车消失在沙丘尽头，扬起的尘埃缓缓落定，仿佛将一段百年的期盼与温情也一同掩埋。据点门口，只剩下李景异，以及手腕上那只冰冷而坚定的触感。

张起灵没有立刻松开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拉着他的手腕，转身朝着据点内走去。他的步伐依旧平稳，却比平时稍快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意味。李景异几乎是被他半拖着走，踉跄了一下才跟上。

手腕处传来的冰凉温度，与沙漠灼热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奇异地让李景异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些，却又带来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能感觉到张起灵指腹细微的茧子，能感觉到那看似随意实则牢不可破的掌控力。

一路无话。穿过安静的院落，走上楼梯，来到李景异的房门前。张起灵这才松开手，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牵引从未发生过。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用那双恢复了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李景异，语气冷淡地交代：“不要离开据点。需要什么，告诉吴邪。”

依旧是命令的口吻，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景异看着他那张冷硬的脸，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个低低的：“……嗯。”

他想问“为什么拦住我”，想问“你究竟记起了什么”，想问“留下我又打算如何”。但所有的问题，在对上这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时，都哽在了喉咙里。

张起灵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打算。见李景异应下，他便不再停留，转身走向走廊另一端自己的房间，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房门在李景异面前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仿佛将刚才门口那场短暂的风暴关在了门外。房间内恢复了寂静，只有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疲惫地闭上眼。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冷的触感，心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选择留下了。

可留下之后呢？

面对一个时而冰冷如初、时而流露出难以理解的情绪、大部分时间都将自己隔绝在外的张起灵？面对这依旧迷雾重重的局面？还有对张日山那份无法回应、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愧疚？

未来仿佛一片更加浓重的迷雾，看不到方向。

接下来的几天，据点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张起灵果然践行了他的话，将李景异无形中“圈禁”了起来。他不再完全避而不见，但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都是因为正事——或是带着吴邪、黑瞎子他们来简短告知一些外部调查的进展（主要是关于汪家残存势力的清理情况，以及那处毁灭神殿的事后分析），或是面无表情地送来一些据说是对稳固神魂有益的、味道古怪的药汤。

每一次，他的出现都像一阵冷风，公事公办，言简意赅，交代完便立刻离开，目光很少在李景异身上停留超过三秒。那日门口突如其来的阻拦和强势，仿佛只是李景异的一场错觉。

吴邪和黑瞎子显然察觉到了两人之间诡异的状态。吴邪试图缓和气氛，找些话题，但往往在张起灵的冷场和李景异的强颜欢笑中无疾而终。黑瞎子则依旧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偶尔抛出一两句意有所指的调侃，被张起灵冰冷的眼神扫过之后，便笑嘻嘻地转移话题。

李景异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他按时服药，配合检查，大部分时间待在房间里打坐调息，或是翻阅资料，努力适应和理解这个时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波澜从未平息。每一次张起灵的出现和离开，都会在他心湖投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久久无法平静。

他开始格外留意张起灵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个眼神变化。他发现，张起灵虽然表面冰冷，但送来的药汤温度总是恰到好处；他虽然从不询问伤势，但吴邪带来的补品和换洗衣物总是及时而合身；他虽然刻意保持距离，但李景异能感觉到，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时，对方周身的气息会有极其细微的凝滞。

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像黑暗中零星的火花，微弱，却固执地燃烧着，支撑着李景异那颗日益不安的心。

他越来越确定，张起灵并非全然忘却。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冰封之下悄然涌动，只是被主人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着。

而这种压制，又能持续多久？

这天深夜，李景异又一次从关于岳绮罗和废墟的混乱梦境中惊醒，心口悸痛，大汗淋漓。他起身倒水，却发现水壶已空。犹豫了一下，他决定去楼下的厨房接点水。

据点里一片寂静，只有守夜人员偶尔走过的轻微脚步声。李景异端着水杯，走在昏暗的走廊里，心情如同这夜色一般沉重。

在经过张起灵房间时，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房门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光亮，也没有丝毫声响。

他站了许久，内心挣扎着。最终，一股冲动战胜了理智，他抬起手，极其轻微地、几乎是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冰冷的门板。

就在指尖接触到门板的瞬间——

房门毫无预兆地从里面被拉开了！

张起灵站在门口，身上只穿着简单的单衣，眼神清明锐利，没有丝毫睡意，仿佛早就知道门外有人。他的目光落在李景异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上，然后又抬起，对上李景异惊慌失措的眼睛。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景异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个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孩子。

张起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和不安。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张起灵才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微不可闻，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李景异紧绷的神经。

他侧身让开了一点空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

“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