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景：异的浮生 第7章 步步惊心（7）

承异传来的“局将变”三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若曦心中日夜激荡。她变得更加警觉，观察着紫禁城里的每一丝变化。康熙依旧沉稳，但去往乾清宫的军机大臣们神色愈发匆忙，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关于西北的坏消息终于不再是秘密，开始在宫中有节制地流传开来。运粮队遇袭只是开始，后续似乎还牵扯到官员贪墨、贻误军机等更严重的问题。若曦从其他宫女太监的窃窃私语和阿哥们凝重的面色中，拼凑出大概：局势恐怕比想象的更糟，承异当初的预警和建议，正一一被现实印证。

这日，若曦照例去乾清宫奉茶。殿内气氛压抑，康熙面沉如水，几位重臣垂首肃立，连大气都不敢喘。若曦放下茶盏，正欲躬身退出，却听康熙冷冽的声音响起：

“传朕旨意，召四阿哥、十三阿哥即刻来见。另外……”康熙略一停顿，目光扫过殿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若曦耳中，“去将承异带来。”

若曦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强行稳住身形，不动声色地退出殿外，直到转过殿角，才敢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抚着狂跳的胸口。

带来了！康熙终于要见承异了！是福是祸？“局将变”，这就是承异预言的变局吗？

她不敢久留，匆匆回到茶房，心却早已飞到了乾清宫。她想象着承异被带进去时的模样，是憔悴，是平静，还是依旧那般云淡风轻？康熙会如何对他？是问罪，是斥责，还是……？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小太监跑来传话，说皇上议事完毕，让去收拾茶具。若曦几乎是立刻端起早已准备好的器具，快步走向乾清宫。

进入殿内，大臣们已经退下，只有康熙独自坐在御案后，手指揉着眉心，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肃立在下首，神色复杂。而就在御案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身姿依旧挺拔，正是承异！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袍，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除了略显清瘦，竟看不出多少被幽禁的痕迹。听到若曦的脚步声，他并未回头。

若曦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和担忧，轻手轻脚地上前收拾茶具。她不敢抬头，却能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康熙的审视，四阿哥的深沉，十三阿哥的关切，还有……承异那虽然背对着她，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平静。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茶具轻微的碰撞声。

“承异。”康熙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之前所奏西北诸事，如今看来，竟是一语成谶。”

承异缓缓转身，面向康熙，躬身行礼，语气平和：“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据实陈情，妄加揣测。如今局势如此，皆因宵小作祟，皇阿玛明察秋毫，必能拨乱反正。”

康熙盯着他，目光锐利：“拨乱反正？谈何容易！粮草短缺，军心浮动，前线堪忧！你当初所言‘建立节点’、‘优化路线’，如今可能解这燃眉之急？”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若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承异会如何回答？是再次陈述那些超越时代的观点，还是……

承异依旧从容，他再次躬身，声音清晰而沉稳：“皇阿玛，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旧有体系盘根错节，积弊已深，短期内难以根除。儿臣以为，当务之急，可效仿古时‘盐铁专营’之智，择一可靠重臣，赋予专断之权，绕开原有臃肿渠道，于关键节点设立临时转运司，精选干练人员，重金募勇，专司西北粮械转运。同时，可令当地驻军就近协防，并许以部分利益，以激士气。此乃权宜之计，或可解前线之渴。待危机缓解，再行整顿纲纪，革除弊政。”

他并没有重复那些宏大的系统构想，而是提出了一个更具体、更符合当下紧急状况，也更容易被这个时代接受的“权宜之计”。这个方案，既有对现实的妥协，又暗含了他之前理念的核心——效率、专责、激励。

康熙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也凝神思索。胤祥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似乎觉得此法可行。胤禛则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康熙长长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在承异身上，复杂难明：“你被幽禁这些时日，倒是一点未曾虚度。”

承异低头：“儿臣不敢。儿臣深知言行有失，触怒天颜，幽禁期间，日日反省，只思报效皇阿玛，为君分忧。”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过错”，又表明了忠心。

康熙的目光又转向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老四，胤祥，你二人觉得此法如何？”

四阿哥胤禛上前一步，沉声道：“回皇阿玛，儿臣以为，承异所言，虽是权宜之计，但切中时弊，或可一试。然此事关系重大，主持之人，需极为妥当。”

十三阿哥胤祥也道：“皇阿玛，儿臣愿协助四哥，督办此事，必竭尽全力，保障西北军需！”

康熙看着自己这两个儿子，又看了看垂首肃立的承异，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好！既然如此，胤禛，朕命你总揽西北粮草转运事宜，有专断之权，可便宜行事！胤祥，你协助你四哥。至于承异……”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康熙看着承异，缓缓道：“你既熟知其中关窍，便随你四哥一同办理此事。戴罪立功，若有差池，两罪并罚！”

峰回路转！幽禁解除，甚至还获得了参与实务的机会！虽然是以“戴罪之身”，但这无疑是天大的转机！

承异立刻跪下，声音沉稳：“儿臣领旨！必当竭尽全力，不负皇阿玛信任！”

若曦在一旁，听得心潮澎湃。她看着承异跪下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钦佩。他果然做到了！在绝对的劣势下，他不仅保全了自己，还成功地让康熙采纳了他的部分思路，并重新获得了信任和机会！这份心智、这份沉稳，简直可怕！

“都退下吧。”康熙挥了挥手，脸上疲惫之色更浓。

“儿臣（臣）告退。”三人行礼，躬身退出乾清宫。

若曦也赶紧收拾好茶具，退了出来。走到殿外，正好看到承异与四阿哥、十三阿哥站在不远处低声交谈。阳光洒在承异身上，他微微侧头听着四阿哥说话，侧脸线条清晰，神情专注而冷静。

他似乎感应到若曦的目光，忽然抬眼望来。隔着一段距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承异的眼神依旧平静，但若曦却清晰地看到，那平静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安抚和让她放心的意味。

仅仅一瞬，他便收回目光，继续与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商议起来。

若曦低下头，快步离开。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终于缓缓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