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山本在泥泞中歇斯底里地哭嚎,如同最后一声丧钟,彻底敲碎了“貔貅库”摇摇欲坠的躯壳。瓢泼的冷雨浇在呆立当场的士兵身上,却浇不灭他们眼中燎原的恐惧。不是对游击队的恐惧,而是对自身、对身边朝夕相处的同袍、对这片浸透罪恶和绝望的土地的恐惧。山下、小野、小林、阿部、山本……一张张或死或疯的面孔在雨幕中交替闪现,像索命的冤魂缠绕着每一个人。
“恶魔……库区有恶魔……”
“下一个……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子弹……子弹会飞回来找我们……”
压抑地呜咽、绝望地喃喃、甚至有人开始不受控制地干呕。恐慌如同实质的瘟疫,在冰冷的雨水中迅速蔓延。士兵们紧握着冰冷的步枪,枪口却不知该指向何处,眼神涣散,身体筛糠般颤抖。军官们徒劳地嘶吼着“镇定!”声音却被淹没在雨声和士兵们濒临崩溃的喘息中。
中村大尉被雄二从桌子底下拖出来,肥胖的身体抖得像个筛子,嘴唇青紫,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会无意识地重复着:“完了……全完了……诅咒……报应……” 他已经彻底丧失了作为指挥官的意志,成了一滩被恐惧融化的烂泥。
雄二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会导致彻底的崩溃和哗变!他猛地拔出手枪,对着被雨幕笼罩的漆黑天空,连开三枪!
砰砰砰!
清脆的枪声如同炸雷,瞬间压过了风雨和混乱的声响!所有士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震得浑身一激灵,茫然惊恐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雄二身上。
“听我命令!”雄二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铁血气息,迥异于他平时技术官僚的平静,“解除战斗警报!这不是袭击!是哨兵山本突发恶疾,精神失常!岛田军曹!”
“嗨!”肩膀还裹着绷带的岛田下意识地挺直身体,仿佛抓住了主心骨。
“带人把山本控制住!立刻送回营房!森下军医!准备急救!”雄二的命令斩钉截铁。
“其余所有人!立刻返回各自营房!没有命令,不得擅动!擅离岗位、散布谣言者,军法从事!”
冰冷清晰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裸的威胁,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暂时冻结了士兵们沸腾的恐惧。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下意识地服从。士兵们像提线木偶般,拖着沉重的脚步,默默地退回营房。警报声彻底停了,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山本被拖走时断续的哭嚎。
雄二没有回自己的木屋,而是径直走向医务室。他知道,必须立刻堵住所有可能泄密的源头。
森下军医正像只受惊的老鼠,在医务室里团团转,双手死死抱着那个装着盘尼西林和罪恶秘密的药柜钥匙。看到浑身湿透、眼神冰冷的雄二闯进来,他吓得差点瘫软在地。
“佐……佐佐木曹长!山本他……他怎么样?外面……外面到底……”
“山本精神失常,和之前阿部一样。”雄二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军医,现在库区危在旦夕!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池田少佐的稽查组立刻就会杀回来!你药柜里那几支盘尼西林,还有小林用的药,就是最大的火药桶!一旦爆炸,你我,中村大尉,整个库区,没人能活!”
森下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我……我知道……可是……小林……他还没用完……记录也……”
“记录?”雄二冷笑一声,逼近一步,目光如刀般刺向森下,“森下军医,现在还在想记录?小林伍长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后续治疗可以用磺胺维持。至于记录……从今天起,小林伍长因重伤感染,医治无效,不幸殉职!”
森下猛地瞪大眼睛:“殉……殉职?”
“对!殉职!”雄二的声音斩钉截铁,“山本哨位发狂事件中,小林伍长因试图制止其自残行为,不幸被流弹击中要害,虽经军医全力抢救,终因伤势过重,于今夜……为国捐躯!” 他编造了一个近乎完美、死无对证的“英雄”结局。小林“死”了,盘尼西林的使用记录自然烟消云散!至于药柜里的窟窿?一个“殉职”士兵的临终抢救,使用了多少珍贵的药物,谁又能说得清?查无对证!
森下呆住了,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和如释重负的光芒!这个方案,完美地解除了他最大的恐惧!“殉职!对!小林君……是英雄!是英勇殉职!抢救过程……使用了库区所有储备的盘尼西林,依旧……无力回天!”他立刻顺着雄二的话,为自己的“失职”找到了完美的“英雄主义”台阶。
“很好。”雄二点点头,语气森然,“立刻准备一份小林伍长因公殉职的报告。至于药柜……你知道该怎么做。天亮之前,所有痕迹必须抹平!”
“嗨!明白!我立刻处理!”森下如同打了鸡血,立刻扑向药柜,开始销毁证据、伪造记录。
雄二离开医务室,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他亲手“埋葬”了小林,用又一个谎言掩盖了罪恶。但他别无选择。
回到指挥部,中村大尉还瘫在椅子上,眼神涣散。雄二没有废话,直接将“小林伍长为制止山本自残不幸殉职”的报告草案拍在他面前。
“大尉阁下,签字。这是唯一能堵住上面嘴的说法。山本突发恶疾,小林英勇殉职。库区损失一位勇士,但军心可安。”雄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中村茫然地看着报告,又看看雄二冰冷的脸,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颤抖着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好……好……小林……是勇士……殉职好……”
处理完最危险的爆点,雄二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对整个库区的“紧急维稳”。
他首先召集了所有军曹和伍长,地点就在压抑的营房中间。油灯昏暗,映照着每个人惊魂未定、疲惫不堪的脸。
“我知道你们怕什么。”雄二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怕下一个发疯的是自己?怕子弹真从自己卖出去的枪里射回来?”
士兵们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怕,就对了!”雄二的声音陡然转冷,“这鬼地方,谁不怕?怕死,怕疯,怕被自己人打死!但怕,就能躲过去吗?”他猛地指向外面漆黑的雨夜,“阿部疯了,山本疯了,小林‘殉职’了!为什么?因为他们绷不住了!因为他们先垮了!”
“想活着离开这里,就得比它更硬!”雄二的目光扫过众人,“管好自己!管好你们手下的人!该巡逻巡逻,该站岗站岗!嘴巴闭紧!脑子放空!别去想那些没用的!谁再敢胡思乱想,扰乱军心,山本的下场就是榜样!送进禁闭室,等着宪兵队来捉人!你们是想被当成疯子关进铁笼子,还是想熬到轮换回家?自己选!”
**裸的威胁和“回家”的渺茫希望,成了最有效的强心针。军曹伍长们被震慑住了,纷纷挺直身体:“嗨!明白!”
接着,雄二以“防范类似山本事件、保障士兵基本休息”为由,强制推行了新的“轮休制度”。他将士兵分成更小的组,增加轮换频率,缩短单次执勤时间。在营房内,他利用“再生工坊”拆出来的部分材料,赶制了一批简陋但相对“舒适”的吊床,替换掉部分破烂的铺板。他甚至下令伙房,从走私收益中拨出专款,每天额外供应一顿稀薄的肉汤(哪怕是罐头肉碎熬的)。
这些措施杯水车薪,但至少传递出一个信号:上面在“安抚”,在“改善”。士兵们麻木地接受着,如同即将渴死的人舔舐着叶片上的露珠。那加倍供应的烟土,也重新发挥了作用,在深沉的绝望中提供着短暂的虚幻慰藉。
几天后,一份由中村大尉和佐佐木雄二联名签署的、措辞“沉痛而悲壮”的报告送达上级:库区忠诚士兵小林伍长,于某日夜哨兵山本突发恶疾(精神失常)事件中,为保护同袍、制止其自残行为,不幸被流弹击中要害,经军医全力抢救无效,英勇殉职。库区已妥善处理精神疾患士兵山本(后送专科医院),并深刻反思,加强士兵心理疏导及执勤安全防护,确保类似悲剧不再发生。报告附上了森下军医精心炮制的、关于小林“英勇事迹”和“全力抢救过程”的详细说明。
报告发出去了。库区在一种令人窒息的、脆弱的“平静”中继续苟延残喘。士兵们像被戴上了发条的机器,麻木地重复着巡逻、站岗、拆解“废铁”的流程。岛田军曹肩膀的伤在森下的“精心照料”下缓慢愈合,继续充当着西沟交易的联络人,只是眼神更加空洞。中村大尉彻底成了摆设,终日与酒瓶为伴。森下军医守着医务室,守着那个暂时安全的药柜秘密,如同惊弓之鸟,但至少不再歇斯底里。
雄二站在“再生工坊”的雨棚下,看着士兵们机械地敲打着那些废旧金属。罗五爷那边传来消息,对上次“特种工程备件”(轴承、齿轮)非常满意,并暗示需要更多,尤其是“硬货”(指钢板、传动轴)。新的交易在继续,新的“损耗”在记录,新的“效益”在藤田的报告中被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