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师团的叛逆者 第156章 崩弦之音

池田少佐稽查小组的离去，如同移走了压在“貔貅库”头顶的一块巨石，中村大尉连着几天酒气都淡了些，连带着对雄二的态度也多了几分真切的客套。然而，短暂的喘息之后，是更深的窒息感。稽查的阴影并未真正消散，它像一层无形的油污，浸透了库区的每一寸空气。士兵们巡逻时眼神更加飘忽，军官们训话时语气更加虚张声势，连中村大尉偶尔的咆哮也失去了底气，只剩下色厉内荏的疲惫。

藤田少佐的“嘉奖”信如期而至，字里行间洋溢着对“成功应对审计”的“高度评价”和“欣慰”，并再次强调了“效能报告”模式的“示范意义”，要求雄二“总结经验，形成模板”，准备在更大范围内“推广”。这封信像一道无声的鞭子，抽打着雄二在钢丝上走得更快、更险。

雄二将信纸点燃，看着灰烬在闷热的空气中盘旋。他知道，藤田需要的不是“经验”，而是更多可供粉饰的“成绩”和源源不断的“收益”。库区那些锈蚀报废的弹药已经烧光了，靠零星的“遇袭损耗”和夹带药品换来的微薄收益，远不能满足藤田的胃口，更支撑不起那份即将被“推广”的“光鲜报告”。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库区深处，这次聚焦在那些堆积如山、但相对“新”一些的物资上。他需要一个新的、规模更大的“损耗点”，一个同样“合理”且能榨出油水的目标。

机会以一种极其危险的方式降临了。

小林的精神状态，在池田稽查的高压和持续积累的罪恶感折磨下，终于崩溃了。

一个闷热得令人发狂的午后，例行巡逻的队伍刚走出库区铁丝网不久，走在队伍边缘的小林突然发出一声非人的、凄厉的嚎叫！他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猛地扔掉步枪，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剧烈地抽搐翻滚，嘴里语无伦次地哭喊着：

“别过来！别过来！子弹！子弹飞过来了！山下！小野！血！好多血！”

“不是我！不是我卖的子弹！饶了我！”

“烟……给我烟……快给我……”

整个巡逻队瞬间炸了锅。士兵们惊恐地围上来，试图按住发狂的小林，却被他野兽般的力量甩开。岛田军曹脸色惨白，对着步话机语无伦次地呼叫支援。

消息传回库区，如同投下一颗炸弹。中村大尉气急败坏，一边大骂“废物”“扰乱军心”，一边命令立刻将小林押回，关进禁闭室，并严密封锁消息。士兵们人心惶惶，窃窃私语，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小林那绝望的嘶吼，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每个人心底深藏的恐惧和罪孽。

雄二被紧急召到医务室。森下军医正满头大汗地试图给被绑在椅子上、仍在间歇性剧烈挣扎嘶吼的小林注射镇静剂。但小林的力量大得惊人，针头根本无法扎入。

“废物！按住他！”中村大尉在一旁咆哮，眼中只有恼怒和麻烦，没有半分对士兵的关切。

雄二上前一步，沉声道：“大尉阁下，森下军医，这样不行。他这是战场应激癔症，极度亢奋状态下强行注射有风险。需要先让他安静下来。”

“安静？怎么安静？你看他这样子！”中村大尉烦躁地挥手。

雄二的目光扫过小林扭曲痛苦的脸，落在森下军医的药箱上。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瞬间闪过。“或许……可以用大剂量的溴化物溶液口服，配合冷敷头部物理降温，先压制中枢神经的过度兴奋。等稍微平静，再注射镇静剂。”他平静地说出了一个听起来很“专业”的方案，实则将关键指向了溴化物——一种相对温和的镇静剂，森下医务室里有储备。

森下军医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仍在疯狂挣扎的小林，又看了看中村大尉不耐烦的脸色，最终点了点头：“只能试试了！”他立刻去准备溴化物溶液。

雄二则指挥士兵用浸透冰冷井水的毛巾敷在小林额头上，并死死按住他的身体。冰冷的刺激和多人压制，让小林狂暴的挣扎稍有减弱。森下趁机将浓稠的溴化物溶液灌入小林口中。药效逐渐发挥作用，加上之前的剧烈消耗，小林的嘶吼变成了痛苦的呜咽，身体也慢慢瘫软下来，最终陷入一种昏沉沉的半睡眠状态。森下这才顺利注射了镇静剂。

危机暂时解除。小林被抬回禁闭室，由专人看守。库区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阴霾中，士兵们眼神中的恐惧几乎要溢出。

中村大尉松了一口气，随即是更深的忧虑：“佐佐木曹长，这事……绝不能外传！要是让上面知道我的部队里出了疯子……池田那帮人还没走远！”他把雄二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大尉阁下，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雄二冷静地分析，“小林君的症状是长期战场高压和应激刺激积累所致，非一日之寒。其他士兵……恐怕也处于临界点。”他刻意点明了普遍性，加深中村的恐惧。“必须立刻采取措施，加强士兵的心理疏导……嗯，或者说，提供必要的‘安抚’和‘放松’渠道。”

中村大尉肥胖的脸上肌肉抽搐着，他听懂了雄二的暗示——需要更多的烟土来麻痹士兵紧绷的神经！“安抚……安抚……对！安抚！需要安抚！”他连声道，“佐佐木曹长，你……你有办法的！安抚好大家！需要什么，库区……库区尽力支持！”他再次把烫手山芋和操作空间一并抛给了雄二。

雄二要的就是这个授权。他立刻提出：“士兵精神高度紧张，休息环境恶劣也是诱因。我建议，立刻组织人手，清理库区几处废弃的通风管道和闲置库房，改善通风，增设简易床铺，营造相对‘舒适’的休息区。这既能安顿士兵，也能体现大尉阁下体恤下情。至于‘安抚’物资……”他顿了顿，“我会通过现有渠道，尽快筹措一批‘提神醒脑’的特效药，费用……从库区‘合理损耗’的‘残值回收’中支出。”他巧妙地将烟土需求包装成了“特效药”，并再次套用了“损耗回收”的合法外壳。

中村大尉此刻只求捂盖子，哪里还管细节，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就按你说的办！快去！一定要安抚好！”

离开指挥部，雄二立刻行动起来。组织人手清理废弃区域是明线，是给中村和士兵们看的“安抚”姿态。暗线，则是紧急通过小林（他暂时无法出面，由岛田军曹接替联络）向罗五爷传递了加急需求：需要比平时多一倍的“特效药”（烟土），同时，第一次明确提出——急需盘尼西林！

“告诉五爷，不是为了卖钱！是救命！库区有士兵得了严重的败血症，急需特效药！军医森下束手无策，库区储备告急！若能搞到，必有重谢，且……库区可用‘特殊报废’的等价军需品抵扣！”雄二知道，单纯的金钱对罗五爷背后的力量吸引力有限，但“急需救命”和“军需品置换”这两个砝码，加上之前急救包建立的信誉，或许能撬开盘尼西林的门缝。

就在雄二紧锣密鼓地安排“双线安抚”时，森下军医那边传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

小林被注射大剂量镇静剂后，虽然安静下来，但很快出现了高烧和肺部感染的迹象！森下诊断后，认为是极度应激导致免疫力崩溃，加上禁闭室环境恶劣，诱发了急性肺炎。普通的磺胺已经压不住来势汹汹的感染，小林的生命危在旦夕！

“必须用盘尼西林！否则他撑不过两天！”森下军医在医务室里急得团团转，对着中村大尉和闻讯赶来的雄二喊道。他此刻不再是那个刻板的守护者，而是一个为病人焦急的医生。他打开了那个从不离身的药柜，里面赫然躺着几支珍贵的、标注清晰的盘尼西林注射液！但森下的手指在药盒上颤抖着，迟迟不敢去拿。“大尉阁下……这……这是战略储备……需要特别申请……小林他……只是个士兵……” 森下的声音充满了挣扎。制度、规定和对惩罚的恐惧，与救死扶伤的医德在他内心激烈交战。

中村大尉脸色铁青。小林死了事小，但如果死在禁闭室，而且是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那之前掩盖“疯病”的努力就全白费了！池田那帮人还没走远，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查！

“用！立刻给他用！”中村大尉几乎是吼出来的，“救人要紧！手续……手续我回头想办法补！就说……就说是在执行巡逻任务时受伤感染！快去！”

森下如蒙大赦，立刻颤抖着手取出了一支盘尼西林，开始配药注射。

雄二站在一旁，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看着那支珍贵的药剂注入小林的身体，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想到，打开盘尼西林柜门的契机，竟是以小林的生命为代价，并且是在中村大尉为了掩盖丑闻而被迫同意的情形下！命运充满了荒诞的讽刺。

然而，危机并未结束。小林的高烧和肺炎需要持续的盘尼西林治疗。森下药柜里的几支药，根本不够一个完整疗程！而且，中村大尉那“补手续”的承诺，在森下看来如同空头支票。一旦上面追查起盘尼西林的使用记录，他森下就是第一个顶雷的！

就在森下陷入新一轮绝望时，雄二适时地出现了。他“恰好”来医务室查看小林的情况。

“森下军医，”雄二看着病床上昏睡、呼吸依然急促的小林，语气沉重，“小林君的情况……看来一支药不够？”

森下颓然地点点头，眼中满是血丝和恐惧：“至少还需要三到四支……可……库里就剩这么几支了……上面根本不会批给一个士兵……手续也……”

雄二沉默片刻，压低了声音：“或许……有个办法。军医还记得上次我提过，库区有些‘特殊渠道’，能弄到一些……市面上难寻的药品？”

森下猛地抬头，像抓住救命稻草：“你是说……？”

“盘尼西林，黑市上有，但价格……是天价。”雄二直视着森下的眼睛，“而且风险极高。但为了救小林君的命，为了……库区的稳定（他刻意强调了中村大尉最怕的这个词），或许值得一试。只是……这费用，还有万一暴露的风险……”

森下的眼神剧烈地挣扎着。一边是铁一般的制度和可怕的惩罚，一边是眼前的病人和库区可能爆发的更大丑闻。最终，对惩罚的恐惧和对自身责任的推卸**压倒了原则。“佐佐木曹长……你……你如果能弄到……费用……可以从医务室的‘特别备用金’里……想办法……走一些‘损耗’……至于风险……” 他避开了雄二的目光，声音细若蚊呐，“……我相信曹长你的……谨慎。”

雄二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片凝重：“我明白了。为了小林君，为了库区，我尽力而为。军医这边，请务必控制好消息，特别是……盘尼西林的使用记录，暂时……模糊处理。”

森下如释重负又心怀鬼胎地连连点头。

走出医务室，雄二知道，盘尼西林的大门，终于被他用小林的生命危机和森下的恐惧自私，撬开了一条缝！他立刻通知岛田军曹，向罗五爷追加了最急迫的需求：三支盘尼西林，救命用，可用黄金或等值军需品（暗示弹药）支付，越快越好！

罗五爷的回信出乎意料地快：“明晚，老时间，西沟，‘特效药’和‘救命药’一并送到。‘废铁’备足。” 显然，雄二“救命”的由头和“军需品置换”的条件起了作用，甚至可能惊动了罗五爷背后更高级别的人物。

第二天深夜，西沟的“闹剧”如期上演。除了那箱固定的子弹，小林（由岛田代替放置）还额外放了一个沉重的、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罗五爷的人取走货物时，在原地留下了一个更大些的油布包。

岛田取回油布包，在雄二紧张的注视下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上等烟膏，数量是平时的两倍！而油布包最底层，是一个用冰冷铁盒精心包裹的小包，打开后，三支晶莹剔透的盘尼西林注射液，在月光下泛着幽蓝而冰冷的光泽！

雄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三支救命的药剂，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他没有耽搁，立刻亲自将药送到了彻夜未眠守在医务室的森下手中。

看着森下颤抖着将珍贵的药液注入小林的血管，雄二的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荒谬感。他利用士兵的崩溃、军官的恐惧、军医的自私，还有袍哥与游击队的需求，在恶魔的巢穴里，完成了一次“救命”的交易。小林或许能因此活下来，但库区士兵们的灵魂，却在这条越来越污浊的管道里，沉沦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