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师团的叛逆者 第153章 荒诞的管道

宜昌的炮火并未如预料般瞬间吞噬“貔貅库”。枣宜会战的战线在宜昌外围反复拉锯，炮弹在库区周围的山头炸响，枪声在山谷间激烈回荡，但中**队的攻势似乎暂时被阻滞在更外围的防线。库区，如同风暴眼中一块诡异的“平静”之地，只是这平静之下，是更深的压抑和扭曲的秩序。

佐佐木雄二建立的“遇袭”规则，在战争的喧嚣中顽强地运转着。每周二、五的后半夜，西沟的“闹剧”准时上演。小林和岛田军曹的操作愈发熟练，士兵们对流程的麻木中带着一种病态的依赖。那箱被“抢走”的弹药，成了换取烟土和军票的生命线。中村大尉的抽屉里，“心意”按时送达，他对此保持着沉默的默契，偶尔在军官会议上训斥几句“加强戒备”，更像是对自己良心的敷衍。

雄二则埋首于他的“账目”。藤田少佐的警告信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他开始着手构建一套更“合理”的损耗体系。利用库区潮湿的环境和确实老化的设备，他将一部分损耗归结为“受潮报废”或“包装破损”；利用前线不时传来的零星战斗报告，他编造了几次“小股游击队渗透袭扰”的假报告，将损耗分散化、微小化；他甚至利用自己技术官的身份，“发现”了几处通风管道设计缺陷导致的局部湿度超标，以此解释部分弹药的“技术性损耗”。这些精心编织的“理由”，被整合进一份份格式规范、数据详实、逻辑看似严密的损耗报告中，定期送往后勤课。藤田那边，通过隐秘渠道，也定期收到一笔“稳定”的“资源管理收益”。

表面上，“貔貅库”似乎真的在佐佐木曹长这位“技术专家”的“整顿”下，变得“规范有序”起来。至少，在藤田的眼中，这个危险的棋子，在混乱的中原战场，再次证明了他操控规则、榨取价值的能力。

然而，一份来自后方的《关东军战报摘要》打破了雄二内心勉力维持的平静。

这份夹杂在普通后勤公文里的油印简报，本不该出现在他这个“技术官”的案头，或许是某个文书错装，又或许是命运的嘲弄。简报用冷冰冰的日文，报道了关东军“赫赫战功”，其中一段，详细描述了隶属大阪师团的某联队，在扫荡北满某“匪区”村庄时，遭遇“刁民”抵抗，“为震慑敌胆，彰显皇军武威”，执行了“彻底的肃清”，歼灭“匪民”数百人，焚毁村庄。

“肃清”，“歼灭”，“焚毁”……这些词汇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雄二的心上。他眼前瞬间浮现出北满茫茫雪原上那些沉默坚韧的面孔，那些他曾用报废枪支换取貂皮、用盘尼西林暗中相助的普通中国百姓。大阪师团！那个在诺门坎以“军马腹泻”闻名、贪生怕死的师团！在更弱的平民面前，却露出了如此狰狞的獠牙！

一股混杂着恶心、愤怒和无力的冰冷洪流瞬间冲垮了他。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冲到墙角，对着肮脏的地面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他扶着冰冷的土墙，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作为穿越者，他熟知历史的黑暗，但文字描述的冰冷数字，与可能认识的生命被残暴抹去的具体画面重叠时，那种冲击力是毁灭性的。

他痛恨自己身上的这身黄皮！痛恨这吃人的战争机器！更痛恨自己在这台机器里，为了苟活，不得不扮演着帮凶的角色，用“规则”粉饰罪恶，用“损耗”掩盖走私，用“稳定”维系着这荒诞的链条，间接滋养着刽子手！

赎罪。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火星，微弱却顽强地燃烧起来。他不能改变大阪师团的暴行，无法阻止这场战争。但在这座名为“貔貅库”的罪恶节点上，在这条由他亲手建立的、荒诞的走私管道里，他或许能做点什么。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他无法面对自己的良知，无法面对那些在雪原和山林中抗争的身影。

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了。

几天后的一次例行“交易”结束，小林带回的除了烟土和军票，还有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物件，以及罗五爷一句含糊的口信：“佐佐木兄弟，道上朋友托我问一句，您这‘技术官’，懂不懂西药？特别是……治伤、消炎的？”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半片被小心撕下来的磺胺药片。雄二的心猛地一跳！这正是他在哈尔滨黑市上冒险交易过、后来又用暖宝宝“金蝉脱壳”切断的药品！袍哥背后的人，显然能量不小，竟然能追查到这条线，甚至精准地找到了他这个“技术官”头上！这既是试探，也是机会！

他立刻明白了袍哥背后是谁——活跃在宜昌周边的游击队！他们缺药，尤其是救命的消炎药！而自己，恰恰有渠道，有能力搞到！雄二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对小林低声道：“回复罗五爷，磺胺……懂一点。但东西金贵，弄到不易，要看‘朋友’的诚意和……需要多少。”

新的“规则”，开始在旧有的荒诞管道上悄然延伸。

几天后的“遇袭”报告上，雄二在“损失弹药”一栏后面，不动声色地加了一行小字备注：“清理战斗现场时，在排水沟附近发现少量散落医疗绷带及空药瓶（磺胺类），疑为袭击者遗留或伤员丢弃。” 这行字，在充斥着弹药数字的报告里毫不起眼，却是一个信号——药品，可以夹带。

下一次“交易”时，放在西沟那箱子弹旁边，多了一个不起眼的、用防水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铁盒。小林按照雄二的吩咐，在放置时，“不小心”踢了一脚旁边的碎石，发出了约定好的轻微声响。罗五爷的人取走弹药时，自然也带走了那个铁盒。

铁盒里，是雄二利用技术官身份，以“测试库区药品储备包装防潮性能”为名，从库区医务室“报废品”中分拣出的、尚能使用的几片磺胺和一小卷消毒绷带。数量极少，却是救命的火种。

回报很快通过小林传来：罗五爷那边很满意，并询问能否搞到盘尼西林（青霉素），价格“绝对让兄弟满意”。

盘尼西林！这比磺胺更加珍贵，是真正的战场救命药，即使在日军中也是严格管控的战略物资！雄二的心沉了下去，这超出了他目前的能力范围。他只能让小林带话：“此物极难，容我想法。磺胺可少量持续。”

药品的夹带，像一条细小的藤蔓，开始在走私的链条上攀附生长。每次“遇袭”，除了那箱固定的弹药，总会多出一点“意外发现”的“战场遗留物”——有时是几片磺胺，有时是一小瓶碘酒，有时甚至是一把缴获的（实际是雄二从阵亡日军身上取下并处理过的）手术剪。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通过罗五爷的渠道，最终流向了浴血奋战的抗日军民手中。

雄二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运转在两条轨道上：一面是应付藤田和中村，维系着“貔貅库”表面合规的运转和那条荒诞的走私链；另一面，则是在这条链路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分流出救命的涓涓细流。每一次夹带药品，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但他内心的那种灼烧般的负罪感，似乎因此得到了一丝微弱的缓解。

真正的考验，在一个阴沉的午后到来。库区突然接到紧急命令：一支从前线撤下来的、隶属于第六师团的伤兵转运分队，将临时在“貔貅库”外围休整一晚，次日清晨乘船后送。命令要求库区提供基本饮食和临时安置点，并强调“加强警戒，确保伤兵安全”。

第六师团！南京的恶魔！这支部队的到来，像一股污浊的腥风，瞬间污染了库区本就压抑的空气。伤兵们被卡车运来，丢在库区外临时搭建的简陋帐篷里。呻吟、咒骂、绝望的哭嚎此起彼伏。一些伤势较轻的士兵，眼神里充满了野兽般的凶戾和空虚，开始在营地周围游荡，粗暴地抢夺库区士兵本就少得可怜的口粮和香烟，甚至试图闯入库区“找点乐子”，被紧张的守卫用枪逼退。

中村大尉焦头烂额，一边要应付这些瘟神，一边担心库区安全，更怕这帮第六师团的兵痞惹出什么乱子牵连自己。

雄二也被派去协助安置。当他走过伤兵帐篷，浓烈的血腥味、腐臭味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看到一个年轻的日本兵，腹部裹着浸透血污的肮脏绷带，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妈妈…”。旁边，一个断了腿的老兵，像受伤的野兽般嘶吼着，咒骂着战争，咒骂着长官。人性的惨状，不分国籍地呈现着战争的残酷。

然而，当他转到帐篷另一侧，看到的一幕让他血液几乎凝固：几个第六师团的伤兵，正围着两个被他们从附近强行掳来的中国村民！一个老汉被打得鼻青脸肿，蜷缩在地；一个年轻的村妇被撕扯着衣服，发出凄厉的哭喊，而周围的日军士兵，包括一些库区的守卫，竟然在麻木地围观，甚至有人脸上露出病态的兴奋！

大阪师团的暴行简报，与眼前正在发生的兽行瞬间重叠！一股冰冷的杀意混合着极致的厌恶，直冲雄二的脑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去！但他知道，一旦暴露，不仅自己会死，这条刚刚建立起的、能为游击队输送药品的脆弱管道，也会立刻断裂！

就在那村妇的衣服要被彻底撕开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锐的哨音划破了混乱！是负责这支伤兵转运分队的一个少尉。他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脸色铁青，大步走过来，用马鞭狠狠抽在那几个施暴伤兵的身上：“八嘎！混蛋！皇军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马上滚回你们的帐篷！再有下次，军法处置！”

少尉的权威暂时压制了兽行。伤兵们悻悻地散开，村妇抱着破碎的衣服，惊恐地拉起地上的老汉，连滚爬爬地消失在树林里。那少尉环视一周，目光扫过雄二和库区的士兵，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管好你们的人！看好你们的库！别让这些肮脏的事情玷污了帝国的军旗！”说完，转身离开。

雄二站在原地，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他救不了那对村民，甚至不能有任何表示。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几乎将他淹没。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罪恶在眼前发生，而自己，穿着这身罪恶的军服，连愤怒都要隐藏。

深夜，当库区陷入一种疲惫的死寂，只有伤兵帐篷里断续传来痛苦的呻吟时，雄二像幽灵一样离开了自己的木屋。他没有去西沟，而是来到了库区最深处一个废弃的、堆满杂物的通风井旁。他撬开一块松动的地砖，下面是一个他早已准备好的、用防水油布包裹的小坑。

他拿出白天从医务室“报废品”中额外分拣出的、足有平时三倍量的磺胺药片和几卷绷带，还有一小瓶珍贵的吗啡注射液（用于剧痛伤兵，但被他以“损耗”名义扣下）。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东西包好，放进坑里，然后覆上地砖，做好伪装。

接着，他找到一块相对干净的木板，用炭笔快速地画了一张极其简略的草图——标注了通风井的位置和地砖的特征。他回到木屋，将这张图塞进一个防水的赛璐珞小管里。

第二天清晨，伤兵转运分队即将登船离开。库区一片忙乱。雄二被指派去协助清点移交一批要随船运走的“报废军需品”（其中就包括一些他处理过的、无法使用的旧被服）。

在码头混乱的人流和物资搬运中，雄二“恰好”与负责搬运的罗五爷的一个手下擦肩而过。一个微不可察的触碰，那个赛璐珞小管已经滑入了对方油腻的工作服口袋。对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扛着箱子继续前行。

雄二看着江面上缓缓驶离的运输船，心中默念。那批药，会随着这条船离开宜昌。他不知道罗五爷的人会用什么办法取走通风井里的东西，也不知道这些药品最终会流向何方，是前线浴血奋战的**伤兵，还是缺医少药的游击队。他只知道，这可能是他能对昨晚那对村民，对无数死于日军屠刀下的无辜百姓，所能做的一点点微弱的、迟来的“赎罪”。

他转身，走回那座阴森的“貔貅库”。炮声依然在远处沉闷地回响。宜昌的“闹剧”还在继续，只是在这荒诞的舞台上，多了一个孤独的赎罪者，在恶魔的巢穴里，艰难地传递着人性的微光。他知道，这微光随时可能熄灭，但只要还活着，他就必须继续下去。一封来自藤田少佐的信，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桌上，等待开启——新的任务，已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