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师团的叛逆者 第152章 规矩之下（2）

小林和岛田按照雄二的指令，极其隐秘地完成了第一次分配。当沉甸甸的烟土和用油纸包好的钞票，被偷偷塞到每个士兵，乃至那些懒散军官手中时，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笼罩了“貔貅库”。拿到东西的人，没人问来源，只是默默地收好，眼神深处那层麻木的绝望，似乎被一层浑浊的、名为“活下去”的微光所替代。连几个平时最跋扈的小队长，在收到明显厚于士兵份额的“心意”时，也只是哼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却并未多言。

中村大尉的勤务兵，第二天清晨在清理房间时，“意外”地在桌脚发现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角，看到里面黄澄澄的金条和成沓的军票，吓得立刻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大尉。中村大尉捏着布包，看着桌上那份关于“损失一箱子弹”的报告，肥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珠子转动了几下。最终，他拉开抽屉，把布包和报告一起扫了进去，重重地关上。他没有再提此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规矩，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开始运行了。

雄二依旧保持着低调。他带着两个技术兵，每天按部就班地“检查”着库区里那些老掉牙的通风机和除湿机，记录着毫无意义的数据。他像一块沉默的石头，融入了“貔貅库”这座腐朽建筑的一部分。士兵们对他保持着一种奇异的距离感——敬畏他制定的规矩带来的“安全”，又本能地畏惧这个深不可测、能操控这一切的“技术官”。军官们则似乎将他遗忘，或者刻意忽略他的存在。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暗流从未停止。

一周后的周二，第二次“袭击”按计划进行。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小林和岛田的操作熟练了许多。搬弹药、制造空档、袍哥取货、提交报告，一气呵成。中村大尉的桌子上，多了一份几乎一模一样的“遇袭”报告，他抽屉里的“心意”又厚了一分。

麻烦出现在第三次“袭击”前的那个白天。

雄二正在库区深处一个通风不良的角落，假装检查一台锈死的风扇。突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皮靴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粗暴的呵斥：

“让开！都让开！检查！”

一队全副武装、臂缠白色袖章的士兵气势汹汹地闯入库区，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般的少尉，袖章上清晰地印着“宪兵”字样。

库区瞬间鸡飞狗跳。懒散的巡逻兵被吓得立正站好，躲在营房里的军官也连滚爬爬地跑出来。中村大尉腆着肚子，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迎上去：“木村少尉！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进……”

木村少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混乱的库区：“中村大尉，奉司令部命令，例行抽查前线重要物资仓库！请配合！”

中村大尉脸上的肥肉抖了抖，连声应道：“配合！一定配合！请！请！”他一边引路，一边用眼神疯狂示意手下军官赶紧去“整理”。

宪兵队如狼似虎地扑向各个库房，粗暴地打开箱子清点，核对登记簿。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小林和岛田混在士兵群里，脸色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他们知道，库里实际的弹药数量，肯定和登记簿对不上！虽然雄二定的“损失”额度很小，但之前混乱时期的亏空，加上这几次的“定额损失”，积少成多，一旦被细查……

雄二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快速扫过那队宪兵。他们检查得虽然粗暴，但似乎更关注于核对大类（如步枪、机枪子弹、手榴弹等）的数量是否严重短缺，对于同类别下具体批次的细微差异，并未深究。而且，他们的目标似乎很明确，直奔存放重武器弹药和炮弹的核心区域，对于存放普通步枪子弹的偏僻库房，只是草草扫了几眼。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雄二脑海——这不是针对“貔貅库”的专项彻查！更像是司令部对各前线仓库的一次普遍性抽查，目的是敲打和威慑，确保没有大规模的、无法容忍的盗卖！他们关注的是那些能影响战役的重火力，而不是几箱步枪子弹！

雄二立刻给不远处脸色惨白的岛田使了个极其隐晦的眼色，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岛田愣了一下，随即死死咬住嘴唇，低下了头。

果然，宪兵队重点盘查了炮弹库，核对了重机枪子弹的数量，甚至撬开了几箱检查是否填充了沙土。中村大尉在一旁不停地擦汗，点头哈腰地解释着。最终，木村少尉拿着登记簿，皱着眉头指着几处模糊不清的记录训斥了几句管理混乱，又警告了几句“物资关乎圣战”“务必严加看管”，并未发现核心区域的重大短缺。对于普通步枪子弹库，他们只是粗略点了一下箱子数量，大致和登记簿的总箱数对得上（因为雄二的“定额损失”尚未反映在总账上），便没有深究。

一场虚惊。

宪兵队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库区一片狼藉和劫后余生的死寂。

中村大尉送走瘟神，回到办公室，砰地一声关上门，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咆哮和咒骂。外面的士兵和军官们，个个面如土色，惊魂未定。

小林和岛田偷偷找到雄二，声音都在发颤：“曹长……太险了！要是他们细查步枪子弹……”

雄二打断他们，声音冰冷：“看到了吗？这就是规矩的重要性！额度小，时间固定，报告及时，总账面上暂时看不出大问题！要是还像以前那样乱搞，今天我们都得进宪兵队的地牢！”

两人后怕地连连点头。

“今晚的交易，照常进行。”雄二不容置疑地说，“但动作要更干净！更利落！让罗五爷那边也收敛点，最近风声紧。”

当晚的第三次“袭击”，在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紧张中完成。士兵们执行计划时如同惊弓之鸟，效率却奇高。报告送到中村大尉桌上时，他看都没看，直接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只是对着空气骂了一句：“一群废物！”

规矩经受住了第一次冲击，反而在恐惧的浇灌下，变得更加牢固和隐秘。

时间就在这种扭曲的“稳定”中流逝。冬去春来，宜昌的雨水多了起来，库区的霉味更重，山野间的新绿也无法掩盖战争的残酷。炮声似乎更近了，有时清晰得能分辨出是己方的山炮还是对方的迫击炮。

雄二依旧沉默地扮演着他的技术官角色。他利用有限的工具和材料，居然真的修好了几台濒临报废的除湿机，稍微改善了部分库房的潮湿状况，这让他在中村大尉眼中，至少有了点“废物利用”的价值，虽然那份嘉奖报告写得敷衍至极。两个跟着他的技术兵，也渐渐习惯了这种表面平静、内里惊涛的生活，对雄二言听计从。

藤田少佐的“信任”并未遗忘他。一封来自哈尔滨的信，通过隐秘的渠道，辗转送到了雄二手中。信纸是普通的公文纸，措辞是公式化的“问候”和“工作指示”，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是冰冷的盘算和催促。

“佐佐木曹长：欣闻你在宜昌工作已初步‘理顺’，甚慰。北满暖宝宝销售持续增长，供不应求，木村准尉管理有方。宜昌地处要冲，物资管理乃重中之重。望你恪尽职守，确保‘貔貅库’物资安全（此乃首要），并持续提升守备‘效率’。近期战局变化，物资消耗甚巨，各库需定期详实上报损耗明细以备核查。望你勤勉‘统计’，务必做到账目清晰、损耗‘合理’，勿使上峰疑虑。藤田。”

雄二将信纸凑近油灯，看着火焰吞噬掉那些冰冷的字句。藤田的意图再明白不过：第一，库区不能出大乱子（物资安全是幌子，交易链条的稳定才是真）。第二，他藤田要看到“收益”（提升效率？哼！）。第三，也是最危险的——上面开始关注损耗了，要求定期详细上报！藤田这是在警告他，要把“定额损失”的账做得更漂亮、更“合理”，把藤田那份“收益”安全地输送回去！

压力陡增。之前的报告，只是应付中村大尉，写得粗糙。现在要应付上面定期的核查，漏洞就太大了！他需要一套更精细的、能经得起推敲的“损耗账目”。

就在雄二开始着手构思这套更复杂的“账目”系统时，宜昌的天空，战争的阴云骤然压城。

沉闷的炮声不再是远方的背景音，而是开始在库区周围的山峦间猛烈炸响！枪声也密集起来，如同爆豆。天空中，开始出现涂着青天白日徽记的战机，虽然很快被日军的防空火力驱散，但这信号已经足够清晰——大战，爆发了！

库区内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士兵们被军官粗暴地驱赶着加固工事，检查武器，脸上不再是麻木，而是对死亡的**恐惧。连中村大尉也罕见地穿上了整齐的军装，挺着肚子在指挥部里焦躁地踱步，对着电话咆哮。

雄二站在木屋门口，望着远处被硝烟染成暗红色的天空。他知道，自己一手建立的那个脆弱的、荒诞的平衡系统，即将迎来一场真正的、足以将其彻底摧毁的风暴。袍哥的交易还能否继续？士兵们还有心思“演戏”吗？在真枪实弹、血肉横飞的战场上，那点“定额损失”是否还能被忽略？藤田的“账目”要求，在真正的战争消耗面前，又该如何应对？

他感到自己就像风暴中心的一叶扁舟，刚刚适应了水下的暗流，滔天的巨浪却已扑面而来。宜昌的“闹剧”，在战争机器的轰鸣声中，即将迎来它最不可预测的篇章。他深吸一口带着浓烈硝烟味的空气，转身走回昏暗的木屋。无论如何，他得活下去，在这条越来越窄的钢丝上，继续走下去。他拿出纸笔，借着昏暗的油灯，开始构思那份必须“合理”的损耗报告，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命运在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