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尽人间 第94章 逆天之意

竹屋之内，灯火摇曳，将两道对坐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拉得悠长。

沈孤寒周身气息沉凝，那原本因本源重创而萎靡不堪的混沌之力，此刻虽依旧微弱，却已不再是死水一潭，而是如地底潜流，于经脉深处坚韧而缓慢地复苏、流转。每一次循环，都贪婪地汲取着对面渡来的纯净魂力，将其化为滋养干涸本源的生命之泉。

苏婉清指尖光华温润，净魂之力如月华流淌，毫无保留地倾注。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沈孤寒体内那破损的脉络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修复、拓宽，那深藏的核心处，一点混沌光华虽黯淡，却顽强不息，甚至比受伤前更显凝练精纯。

这种修复速度，远超常理，近乎逆天。

然而，沈孤寒的眉头却越蹙越紧。他并未沉醉于伤势的快速好转，反而心神沉入体内，全力推演着《孤星秘典》的后续法门。这部他融汇混沌幽昙特质、于无数次生死搏杀间自创的功法，本就剑走偏锋，迥异于世常。如今，在净魂之力的不断注入与那奇异共生状态的刺激下，功法自行运转间，竟隐隐生出诸多前所未有的变化，许多关窍处晦涩难明，却又仿佛蕴含着更强大的力量与更深奥的至理。

推演至关键处，神魂之力剧烈消耗，脑海中幻象丛生。时而见混沌开辟，星陨如雨；时而感自身化为幽昙，于无边黑暗中寂然绽放，吞噬一切光明与生机；时而又仿佛看到苏婉清那纯净的魂光，如风中残烛，被自己的混沌之力悄然侵蚀、同化……

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周身气息亦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沈公子！”苏婉清立刻察觉异样，惊呼出声，指尖魂力一颤，便要撤回。

“无妨。”沈孤寒骤然睁眼，眸中混沌之光一闪而逝，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紊乱的意念，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冷静，“继续。”

“可是你……”苏婉清美眸中满是忧急。

“功法反噬，寻常之事。”沈孤寒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孤星秘典》乃逆天而行，每一步皆如履薄冰。欲得其力，必承其重。”

他目光重新落回苏婉清身上，见她依旧担忧不已，略一沉默，竟罕见地多解释了几句：“你的净魂之力，于我而言，是修复伤势的良药，亦是催化功法蜕变的契机。方才推演，虽险，却窥得一丝更进一步的可能。此刻中断，前功尽弃。”

逆天而行？更进一步？苏婉清心中震动。她深知沈孤寒天赋卓绝，心志更是坚毅无比，他所追求的“逆天之道”，绝非寻常人口中的狂言妄语。看着他苍白却依旧冷峻坚定的侧脸，那眼底深处燃烧的、近乎偏执的求索之火，她忽然明白，这条布满荆棘的险路，他绝不会回头。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悸动，指尖光华重新变得稳定而柔和：“我明白了。你需要多少，我便给你多少。”

信任，无需多言。

沈孤寒深深看她一眼，不再多话，重新闭上双目。这一次，他不再仅仅被动接受疗伤，而是主动引导着那源源不断的净魂之力，将其与自身混沌幽昙之力小心翼翼地融合，依照《孤星秘典》那晦涩难明的全新路径，尝试着运转周天。

过程远比之前凶险百倍。两股力量本质迥异，强行融合运转，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尽碎、神魂俱损的下场。沈孤寒额角青筋隐现，冷汗瞬间浸透重衫，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在承受着千刀万剐之苦。

但他心志如铁，硬是以莫大毅力牢牢掌控着每一丝能量的流动，在那无尽的痛苦与毁灭的边缘，精准地把握着那一线微妙的平衡。

苏婉清屏息凝神，全力配合。她的净魂之力仿佛拥有了灵性，变得无比柔顺，任由沈孤寒引导着，穿梭于那些看似绝不可能通行的经脉节点，润物细无声地抚平因强行冲关而带来的损伤。

渐渐地，一种奇妙的韵律在两人之间生成。混沌与净魂，这两股本该相互排斥的力量，竟在《孤星秘典》那逆天功法的统御下，达成了一种玄奥的和谐。衍化出的那一缕先天元气愈发精纯磅礴，不仅飞速修复着沈孤寒的伤势，更反哺苏婉清，令她的净魂本源亦在不知不觉中壮大凝实。

就在这深度修炼的关键时刻，竹门被轻轻推开，沐宁去而复返。她手中端着刚煎好的汤药，甫一踏入屋内，便感受到那迥异于之前的能量波动与沈孤寒身上散发出的、近乎搏命般的危险气息。

她脸色骤变，瞬间明白沈孤寒在做什么！

“孤寒！你疯了！”沐宁失声喝道，一步抢上前，却又不敢贸然出手打断，生怕引发更严重的反噬。她焦急地看向苏婉清，“婉清，快停下！他这是在玩火**！”

苏婉清却恍若未闻，全部心神皆系于沈孤寒身上，指尖光华未有丝毫动摇。她相信他，毫无保留。

沈孤寒亦未睁眼，所有心神皆用于驾驭体内那汹涌澎湃、稍纵即逝的力量洪流。

沐宁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她深知弟弟性子，一旦决定之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她只得强压下担忧，守在一旁，全身戒备，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缓缓流逝。

沈孤寒身体的颤抖逐渐平息，脸色虽依旧苍白，气息却变得异常沉凝厚重。周身隐隐有混沌雾气自发弥漫开来，雾气之中，仿佛有细微的星辰生灭幻化，散发出一种古老、苍茫、而又带着几分孤寂绝决的意韵。

那便是《孤星秘典》的意境雏形！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漫长如年。

沈孤寒体内传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嗡鸣，仿佛某种枷锁被悄然冲破。他周身气势蓦地一涨，随即又迅速内敛，归于平静。

他缓缓睁开双眼。

眸底深处，混沌之光流转，比以往更加深邃，更加内敛，却也更加危险。仿佛一片沉寂了万古的星海，蕴含着无法估量的力量与秘密。

他成功了。在伤势未愈的情况下，凭借净魂之力的辅助与自身逆天的悟性，硬生生将《孤星秘典》推演至一个全新的层次！虽然距离大成依旧遥远，但前路已明，实力亦在恢复中更进了一步。

“你……简直是个怪物！”沐宁看着他，又是后怕又是惊叹，最终化作一句无奈的嗔怪。她从未见过有人能在重伤之下如此疯狂地修炼，还能成功的。

沈孤寒没有回应，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感受着体内那新生力量的流淌。虽依旧虚弱，却已有了足以应对风险的底气。

他目光转向苏婉清。因他方才的疯狂之举，她耗力更巨，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亦有些急促，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满是如释重负的欣喜。

“谢谢。”沈孤寒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寒，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苏婉清轻轻摇头，展颜一笑，如冰雪初融：“你无恙便好。”

一切尽在不言中。

沐宁看着两人之间那愈发难以忽视的默契与牵绊，心中暗叹，将汤药递过去：“先把药喝了。既然你已暂时稳住局面，有些事，需得让你知晓了。”

沈孤寒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未能让他眉头皱一下分毫。他看向沐宁，示意她说。

沐宁神色重新变得凝重：“方才又收到阁中密讯。黑风峪之事，恐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现场残留的痕迹经阁中长老仔细辨析，确认除了幽冥殿、烈焰帮、点苍派之外，还有第四方势力出手的痕迹，而且……极其诡异，非似人族手段。”

“非似人族？”苏婉清讶然。

“嗯。”沐宁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残留能量阴寒刺骨，带着一种古老的死寂之气，与古籍中记载的……南疆深处的某些禁忌存在，颇为相似。”

南疆禁忌？沈孤寒眸光一凛。云梦古国覆灭已久，其疆域化为南疆绝地，其中除了毒瘴凶兽，确实流传着一些关于古老邪异存在的传说。

“此外，”沐宁继续道，“林家与幽窟的往来愈发密切。林霸天以追捕叛逃家族、盗走重宝的林婉儿为由，已派出数波高手进入南疆。其中一队人马的行进方向，恰好经过我们此前遭遇伏击的那片古遗迹附近。”

林婉儿？盗宝？沈孤寒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好蹩脚的借口，却又足够恶心人。林家这是铁了心要借题发挥，与幽窟联手，不惜深入南疆也要将他擒获。

“还有一事，需格外警惕。”沐宁语气沉肃，“阁内安插在点苍派的暗子冒死传出消息，点苍派那位闭关多年的太上长老‘流云真人’，月前曾短暂出关，其后点苍派便暗中调动了一批精锐弟子，由长老苍鸿子率领，秘密南下。其目标，极可能也是《孤星秘典》。”

流云真人！那可是与她师尊沐剑辰同一时代的老怪物，修为深不可测，早已不理俗务多年。竟连他也被惊动了？

幽冥殿、烈焰帮、点苍派、林家、幽窟，如今可能还要加上南疆本土的诡异存在……几乎大半个江湖的视线，都已聚焦于此，聚焦于身负混沌幽昙与《孤星秘典》的沈孤寒身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婉清听得心惊肉跳，手下意识地攥紧。她从未想过，形势竟已严峻至此。四面八方，皆是强敌环伺。

沈孤寒却面无表情，仿佛沐宁所说的重重杀机与他无关。他只是轻轻摩挲着指尖，感受着那新生的、带着逆天之意力量在体内流淌。

“还有吗？”他淡淡问道。

沐宁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稍安，继续道：“并非全是坏消息。师尊已亲自下令，调动‘天枢’‘摇光’两部暗卫，由齐长老率领，已秘密潜入南疆接应。此外，师尊还传下一道剑谕。”

她取出一枚薄如柳叶、通体莹白的玉符，郑重地递给沈孤寒。

沈孤寒接过玉符，神识微微一触。

一道凌厉无匹、却又带着温和包容之意的剑意瞬间涌入他的识海，化为沐剑辰那威严而熟悉的声音：“孤寒，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然剑心所向，即是吾道。勿惧勿退，天剑阁永远是你的后盾。放手施为，纵逆天而行，亦有老夫与你师尊为你担着！”

剑谕中的剑意与话语，如同一道暖流，悄然融入沈孤寒的心田，将那冰封的角落融化了一丝。他沉默片刻，将玉符小心收起。

“沐前辈厚爱，孤寒……铭记。”他低声说道，虽依旧简短，却重逾千钧。

沐宁欣慰地点点头，又道：“鬼医前辈尚未归来，但我们已不能再等。依你之前所言，三日后出发，深入南疆腹地？”

“不。”沈孤寒却摇了摇头。

沐宁与苏婉清皆是一怔。

沈孤寒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漆黑如墨、仿佛吞噬一切的南疆夜色。他的背影挺拔而孤峭，周身却散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锐利气势，仿佛一柄即将出鞘、斩破一切迷雾的绝世凶刃。

“既然他们都在找我，躲藏隐匿，终非长久之计。”他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断，“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你要做什么？”沐宁心中升起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沈孤寒转过身，混沌双眸之中，逆天之意汹涌如潮。

“放出消息，就说我沈孤寒，将于七日之后，在南疆‘葬星谷’，恭候各方豪强。”

“什么？！”沐宁与苏婉清同时失声。

葬星谷！那是南疆一处赫赫有名的绝凶之地，传闻是上古战场，陨落过无数强者，谷内煞气冲天，环境极端恶劣，进入者九死一生！

他竟要主动现身？还要选择那样一处绝地？这无异于自投罗网，更是将自己置于十死无生的险境！

“孤寒！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沐宁急道，“此举太过冒险！届时各方势力蜂拥而至，你伤势未愈，如何应对？”

“置之死地，而后生。”沈孤寒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疯狂的冷静，“葬星谷绝煞之地，于我混沌幽昙而言，未必不是一番造化。更何况……”

他目光扫过沐宁与苏婉清，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算计的寒芒：“狼多肉少，他们彼此之间，难道便是铁板一块？”

沐宁瞬间明了他的意图：“你是想……驱虎吞狼，搅乱局势？”

“水浑了，才好摸鱼。”沈孤寒负手而立，声音愈发冰冷，“想要《孤星秘典》，总要付出代价。正好借此机会，看看究竟有多少牛鬼蛇神跳出来，也省得我日后一一去找。”

他这话语间透露出的霸气与疯狂，令沐宁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但细细想来，在如今这几乎无解的死局中，这看似自寻死路的疯狂之举，或许竟真的是一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妙棋！

只是，这其中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苏婉清走上前，仰头看着沈孤寒，清澈的眸子里没有恐惧，只有全然的信任与支持：“无论你去哪里，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跟你一起。”

沈孤寒低头看她，四目相对。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坚定，也看到了自己那逆天而行的决绝倒影。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混沌之气缭绕，轻轻拂过她因耗力过度而苍白的脸颊。那动作生涩却轻柔，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珍视。

“好。”他应道，只有一个字。

下一刻，他目光转向窗外无垠的黑暗，仿佛已穿透层层密林，看到了那煞气冲天的葬星谷，看到了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混沌幽昙，孤星耀世。

既世不容我，那便——

逆了这天，覆了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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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