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华传奇 第8章 寿宴甜羹里，我多加了一味“忌药”

寿宴当日，苏府上下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却掩不住那层浮在笑颜之下的暗流涌动。

老夫人寿辰，各房皆献厚礼，金银玉器琳琅满目，唯独庶房清冷，只摆着一只青瓷小盅，盛着那碗看似寻常的百合莲子羹。

林氏端坐主位，指尖轻抚茶盏边缘，唇角含笑，目光却如刀锋般扫向厨房方向。

“锦言呢？”她慢悠悠地问。

“回夫人，苏姑娘已在厨房守了两个时辰，亲自看火熬羹，一丝不敢懈怠。”丫鬟低头回话。

林氏眸光微闪。

两个时辰？

那贱人生的可是个连药罐子都端不稳的怯弱身子，竟肯亲自熬？

她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倒是有心了。既说是懂药的，便让她亲手呈上，也算尽了孝道。”

这话听着宽厚，实则步步杀机。

她不信苏锦言真懂药。

一个庶女，母亲早亡，连正经医书都摸不着，凭什么识得药性？

可前夜乌头之毒竟未能伤她分毫，反被她将计就计，搅得药市动荡，赵掌柜亲口作证她有解药——这已非偶然。

她要试她，更要困她。

厨房内，炭火正旺。

苏锦言立于灶前，素色衣裙洗得发白，袖口微卷，发髻松散，模样依旧那般怯怯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她眼底的光，却冷得能冻住火焰。

她指尖拂过一筐百合，轻轻一捻，粉末簌簌落下——霉斑虽浅，却已生毒，轻则腹痛腹泻，重则伤脾损胃。

这是林氏惯用的手段，专用来整治不听话的下人，既不致命，又能落人口实。

“好一招温水煮蛙。”她唇角微扬，无声冷笑。

她不动声色地将整筐百合倒入炉火，灰烬腾起一瞬，又从袖中取出一方油纸包，里面是她暗中培育三年的净百合，粒粒饱满，药性纯正。

这是她以灵植夫身份在城外荒山偷偷开垦药田所得，一寸土一滴汗，只为今日。

莲子入锅，文火慢炖，清香渐起。

她静静看着那盅羹汤由浑转清，眼神却越来越沉。

复仇，从来不是一剑封喉。

是细水长流的煎熬，是笑里藏刀的馈赠。

她缓缓探手入袖，指尖触到一小包干燥粉末——雷公藤粉，色如枯叶，味苦涩，寻常药师避之不及，唯独她母亲在《本草辑要》残页上亲笔批注：“乌头畏饴糖，然若遇雷公藤，则反激其毒，入心脉，如蛇噬骨。”

前世，她就是被乌头与雷公藤双毒合杀，尸骨未寒，药经被夺。

今生，她要亲手奉还。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门外脚步声近，林氏亲领两名嬷嬷进来，假意关切：“这火气大，你身子弱，换人来守吧。”

“不劳母亲费心。”苏锦言低头福身，声音细弱如丝，“女儿虽卑微，但也知今日是祖母大寿，愿亲手熬这一碗羹，尽一尽孝心。”

她越是恭敬，林氏越觉不安。

可眼看羹已将成，总不能当场夺锅。

林氏冷哼一声：“既如此，便由你呈上。记住，老夫人年高体弱，若有差池，你担待不起。”

“女儿明白。”

苏锦言双手捧盅，步履缓慢，仿佛不堪重负。

可就在转身刹那，指尖微弹，一撮雷公藤粉无声落入林氏专用的甜羹盅内，旋即盖上瓷盖，不留痕迹。

——此毒不伤常人，却专克乌头余毒。

而林氏，早已在她身上下了乌头慢性毒，借“养颜丸”日日服用，积毒于心脉。

今日，不过是引线点燃。

寿堂之上，鼓乐齐鸣。

林氏亲自捧盅上前，笑容慈和：“母亲，这是庶女锦言亲手熬的百合莲子羹，她说您最爱这口清甜，特地守了两个时辰，不敢假手于人。”

老夫人年过七旬，精神尚可，闻言欣慰一笑：“难为她有这份心。”

她接过羹盅，轻啜一口，温甜入喉，点头赞道：“清而不寡，火候正好。”

众人正要称颂，忽见她面色一僵，手猛地按住胸口，呼吸骤促，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祖母！”苏婉柔惊叫。

“老夫人！您怎么了？”林氏慌忙上前，却见老夫人脸色由红转青，指尖发紫，整个人如遭重击，跌坐回椅中，喘息如风箱。

满堂哗然！

“快！传太医！”

“莫不是羹里有毒？！”

众人目光齐刷刷射向苏锦言——她还跪在堂下，头垂得极低，肩头微颤，仿佛吓得魂飞魄散。

可她指尖，却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太医疾步而入，搭脉片刻，眉头紧锁：“脉象滞涩，心气逆乱……似有旧毒被激，却非寻常砒霜鸩毒……这……”

“让我看看。”苏锦言忽然开口，声音轻，却清晰。

众人一愣。一个庶女，竟敢插嘴太医诊断？

林氏冷眼盯她：“你懂什么？”

“女儿……自幼随母识药，虽不精，但……祖母这症状，与乌头毒发极似。”她缓缓抬头，眼中泪光闪烁，却字字清晰，“若体内本有乌头残留，又误食相冲之物，便会气机逆乱，心脉剧痛，危在旦夕。”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氏那瞬间僵硬的脸，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勾。

退后一步，低声道：“祖母常年服用‘养心丸’，若近日误食相冲之物，恐致气机逆乱。”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她

话音未落，满堂死寂，仿佛连鼓乐都屏住了呼吸。

一道轻风拂过寿堂高悬的红绸，猎猎作响，如同战旗压境。

所有人的目光如针芒般钉在林氏身上——这位素来端庄持重、掌管中馈的嫡母，此刻脸色微变，指尖一颤，手中银匙“当啷”坠地，在青砖上撞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苏锦言垂眸，掩去眼底那一抹冷光。

林氏很快回神，强作镇定，冷笑一声：“荒唐！养心丸乃宫中御医所赐方子，经年服用，从未出事。你一个庶女，不过识得几味草药，竟敢妄言祖母中毒？莫不是你熬的羹里动了手脚，反倒倒打一耙！”

“儿不敢。”苏锦言声音依旧轻柔，像春日拂柳的风，可话语却如冰锥凿骨，“儿只是据实而言。若说羹中有毒，那乌头性烈，岂会只激发病症而不立时夺命？分明是体内旧毒被引，才致心脉逆乱。而能引动乌头之毒者……”她缓缓抬眸，目光如针，“唯有雷公藤。”

“雷公藤？！”太医猛地抬头，震惊不已，“此毒霸道，与乌头相激，足以焚脉断心！可这等凶物，岂会轻易入膳？”

“除非，”苏锦言轻轻吸了口气，袖中手指悄然收紧，“有人日日以‘养心丸’为名，暗中投下乌头，积毒于内，再寻机引爆。”

“血口喷人！”林氏怒喝，脸色却已发白。

她猛地指向厨房方向，“那百合是你亲自挑选、亲手熬制，若真有毒，岂不是你自导自演？来人！查厨房！搜她住处！若找出半点违禁药材，立刻拿下！”

“母亲息怒。”苏锦言忽然抬手，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纸页，双手高举，声音清越如泉，“儿不敢欺瞒，但也不敢任人污蔑。这是儿这几日暗中查证的药库账本残页，由小蝉抄录，记录近三月乌头出入用量——原本仅用于外敷疗伤，可实际消耗竟达八钱之多，远超所需。”

她目光扫过堂下众人，一字一句道：“而据《本草辑要》残篇记载，乌头若与百合同食，虽不立毙，却会伤脾滞气。寻常人不过腹痛两日，可若体内已有积毒……便是催命符。”

“你……你哪来的医书残篇？”林氏瞳孔骤缩。

苏锦言不答，只静静看着她。

——那本残篇，是母亲临终前藏于绣鞋夹层的遗物，上面不仅有药理批注，更有林氏早年勾结周大夫篡改药方的隐秘记录。

就在此时，堂外传来一声低沉咳嗽。

众人回头，只见仁济堂赵掌柜不知何时已立于廊下，面色凝重。

他拱手道：“老夫斗胆一言。三年前，周大夫曾私改‘养心丸’方，将原方中安神的远志换作乌头，借口是‘以毒攻毒，温通心阳’。当时我曾质疑，却被林夫人以‘御医特批’压下。”

他目光直视林氏：“如今听苏姑娘所言，我才惊觉……那药，根本不是治病，是慢性夺命。”

“轰——”

如惊雷炸裂，满堂哗然！

几位旁支长辈面面相觑，老夫人虽仍瘫坐椅中，却缓缓睁开了眼，浑浊的目光死死盯住林氏，颤抖着开口：“你……你当年也给我换了药？”

这一句，轻如蚊呐，却重若千钧。

林氏浑身一震，踉跄后退两步，脸色惨白如纸。

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可对上老夫人那双忽然清明的眼睛，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苏锦言静静看着这一幕，心湖无波。

她从没打算在此刻揭穿全部真相。

她要的，不是一场斩草除根的清算，而是一道裂隙——一道足以撕裂这个伪善家族根基的裂缝。

如今，它已悄然裂开。

老夫人闭上了眼，似是力竭，可那句“你也给我换了药”，却如烙印般刻入每个人心底。

林氏被架回偏厅“静心反省”，寿宴草草收场。

苏锦言跪地请罪，被罚禁足三日，却在众人眼中，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敬畏。

夜深人静，她独坐房中，烛火摇曳。

指尖轻抚袖中另一张纸——那是母亲遗书的最后一页，上面写着：“西山药园，雪莲三株，根系灵脉，可解百毒。若我儿得见，务必护之。”

她眸光微闪。

那片药园，是母亲生前最后的秘密基地，也是她三年来暗中培育珍药的根基。

明日，她便要依约前往，补种新育的雪莲幼苗。

可就在她吹灭烛火之际，窗外忽有黑影一闪，似有人窥视。

她不动声色，悄然起身，推开窗棂——夜风扑面，带着一丝极淡的焦糊味。

她眉心一跳。

那味……不像炊烟，倒像是……草木焚烧后的余烬？

她凝望远方西山方向，夜色如墨，山影沉沉。

指尖缓缓收紧。

——有些事，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