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缨从她的挎包里抠出来一个差不多的铁丝。
这是她和吴石头跟着老赵一起剪的,当时和二连合作打炮楼收回来的铁丝网,老赵说这可能是钢丝,铁丝没那么硬,那些铁刺支着没法处理,就一起剪下来。
老赵说,巴掌长的钢丝对弯一下,正好可以卡手榴弹柄,也能插进土里挂弦,以后有了地雷,也一样可以用来布雷,省得有些位置没树和石头就没法挂弦。
应该还有一个卡在麦田里的手榴弹前面的,可能是被崩飞了。
胡义仔细辨认那根线,和九班每个人都有的扎鞋底子的粗棉线一样,只不过沾了土还有麦草汁液,花花绿绿的……丢在地上确实看不出。
前面到底是不是老赵?
老李几个也面面相觑,老赵不是带刘排长他们过封锁线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马良也奇怪,老赵身上本来没有手榴弹的,之前还是和自己要了两个……刚刚已经爆了三个了!
胡义把铁丝还给小红缨,很正式地环视一圈,开口:“本来我们是不该参与这事儿的,我们混到过河位置就行,可现在,前面被便衣队追的,可能是老赵,那就不一样了,这就是我们的事情了。”
九班几个点头,老李几个默不作声,杨干事犹豫了一下开口:“任务更重要。”
“是的,任务很重要。”胡义伸手止住想说话的小红缨,“你们现在可以选择,跟着我们找回老赵,也可以从这里游过河,我会画图给你们,顺着河北岸向西,到西边丘陵地带,很容易就能找到进山的路。河对岸往西就没什么村子了,很安全。”
老李抢在杨干事前面开口:“好,我们跟你一起,便衣队我看了,也就难缠一点,战斗力连侦缉队都不如。”
胡义松了一口气,让老李他们带伤员现在过河,就等于九班放弃了任务,回团里还不知道怎么交代,老李的回答让他们无需担责。
老李也松了一口气,没有老赵,他们两眼一抹黑撞进梅县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地界,头天晚上可能就要和敌人拼命了。
听小红缨说,是老赵提出来的,在接货之前,把县城东外围扫一遍,光汉奸俘虏,就抓到三四十个……全在他们的预定线路上!
老李当时就惊了!老赵相当于救了他们所有人,却在遇到他们以后一句没提……这是什么样的战士啊!专门利人毫不利己,接下来还不顾休息,带着刘排长他们连夜长途奔袭跳出封锁线。
今天鬼子没有大规模搜查,已经可以证明,刘排长他们一定是成功进山了。
这边说定,杨干事也没法多嘴,要么他一个人游过河,要么就得跟着,现在已经显露出来的便衣队就那么多人,九班这边还有机枪……临阵脱逃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
赵保胜有点心慌。
刚刚伏击的时候,肾上腺素飙升,一点都不怕,现在回想,只要便衣队不管不顾闷头往前冲,他双拳难敌四手,火力难以持续,最终就得落到拉手榴弹同归于尽的下场!
落单的野猪被猎狗围攻,他是看过视频的,再强,也有限,最终尸体还是会被拖走……
一边跑一边寻找下一个适合伏击的位置,赵保胜不断安慰自己,便衣队就是一帮怂货,连猎狗都比不上,他们不敢冲。
没有合适位置,那就一直跑,赵保胜自认体力还算充沛,拖也能拖死他们,等天黑,就下水,游过河去,就算鬼子牵了狗来,也抓不到爷的一根毛!
路过一片浅滩,河道变宽,河水刚漫过石头,哗哗作响,岸上麦田已经到头,地面裸露的石头证明这一片地形已经不同。
九班一直都习惯从这里过河的,赵保胜爬上河岸向后观察,三四百米外,汉奸仍然探头探脑跟着,啧,不能从这儿过,会被看到,然后汉奸也跟着过河,然后又是无穷无尽的追和逃。
赵保胜停下喘口气,心想,有支长枪就好了,这个距离,慢悠悠步枪射击,就能压制住便衣队,即便过河,也能隔河压制,那样更安全,便衣队甚至都不敢踏足下水……盒子炮好像也可以压制吧?
再次探头,在赵保胜停下来犹豫间,便衣队已经接近,不到两百米,岸上乱石后有便衣队露头,更近……机会已失!
这会儿过河,三十多米河宽,无遮无拦,便衣队哪怕枪法不好,十多人的盒子炮集火,怕是也难逃被击中的命运。
赵保胜来不及懊恼,只怪自己经验不足错失良机,深吸一口气,继续向西跑,借助弯曲的河岸,躲避便衣队的视线。
……………………
九班继续向西,后队慢慢跟着。
周医生问小红缨:“前面真的是老赵?”
小红缨点头:“他的鬼主意最多,那铁丝就是他带我们剪的,用来布手榴弹雷,我只见过我们会这么干,二连三连想学也没铁丝啊。”
周医生又问:“他一个人在前面不危险吗?”
“还好啦,老赵上次在青山村救我们,我们被汉奸的狗追,他一个人就敢追着鬼子一个小队打偷袭,后来我跟着他,打掉了狗,你是不知道,他和鬼子隔着石头,互相扔手榴弹,炸得天昏地暗!”小丫头再次讲述青山村的事,呃…她刚刚已经讲过一遍了。
后队的老李和送货小组同志也再听了一遍,隔着石头互投手榴弹,听着还是有些肝儿颤。
胡义停下,九班停下,后队也跟着停下。
九班几个开始上刺刀,吴石头又擎出了他的工兵铲。
前方拐过去就是刚刚发生战斗的地方,便衣队留下的尸体和伤员,胡义不想开枪惊动敌人,仔细观察后,没发现汉奸伤员手里拿枪,就打算白刃突袭。
屠杀,或者说灭口,毫无波澜,罗富贵和小红缨检查尸体,搜刮战利品。
杨干事头一次近距离这么近看白刃战,有些恶心,问胡义:“为什么要杀掉?俘虏就行了,他们没有战斗力了。”
“你来背啊?”胡义斜瞥他一眼,“放他们回去告密,我们不就什么都漏了?带回去你养啊?”
更重要的是,胡义不知道这些便衣队有没有见过老赵,他知道老赵经常进县城执行任务,漏了相,可不是什么好事。
马良前出,转头打手势,胡义赶上去,悄悄露头观察,前方便衣队分成河岸下和河岸上两组人,在他们前面大概三四百米,转头看凌头村方向,离开三里多了。
便衣队前方不到一里地,就是九班经常过河所走的浅滩,胡义盯着河面,轻轻把机枪提到河岸上架好,如果老赵从那边过河,他就打算射击掩护,吸引便衣队火力,然后九班跟上,强行突破。
马良看他架枪,大概知道了他的打算,回头招手,罗富贵背着备用弹匣赶上来,九班几个都赶过来,架枪,准备火力支援。
小红缨把吴石头拽下来:“石头你凑什么热闹?枪给我,你准备手榴弹,火力支援打完了我们就要冲,到时候全靠你!”
老李他们不清楚九班打算,但看到架枪,知道战斗随时会爆发,也弯腰拎枪准备。
便衣队汉奸散得很开,猥琐小心地往西,离浅滩已经很近了,依然没见到老赵过河!
前面到底是不是老赵?!胡义都有些怀疑了,到现在人影子都没看到,刚刚打了一场,都快二十分钟了,没再响过一枪……便衣队还咬着,前面肯定还有人。
夕阳西下,逆着光非常不舒服,胡义贴着枪托,准星指向便衣队背后,视线却没有离开前方河面。
马良轻轻拍他:“哥,便衣队已经过了浅滩……”
“跟上。”
……………………
便衣队的人也很郁闷。
追了半天,损失了快十个人了,竟然连对方的脸都没见着!
这要是就这么回去,几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啊:人被谁打死的?不知道啊。你在哪儿?就在死的这几个旁边。那你怎么就不知道谁打的呢?
远远地只看得到个身影,这会儿太阳快落山了,逆着光,根本瞧不清对方长啥样啊!
个头身材?……都弯腰低头的,谁也说不清啊!
这么回去交代,肯定被扒层皮!又不敢不追,追得紧了就像刚才一样,一梭子子弹两个手榴弹,又放翻了四个,还好只死了一个。
现在便衣队剩下**个人,抽签选个倒霉鬼走前面一点,剩下的距离十来米散开跟着,防着前面那个讨债鬼又回头打一回。
天色不早了,报信儿的应该找到太君了,等皇军人一来,就好办了!特别是有电话通知的话,西边据点的皇军只要朝北,就能直抵浑水河南岸!
所有人都是这个想法,命是自己的,赏钱拿到了命丢了,钱还不知道便宜了哪个狗日的呢!
前面河道有个向南的大弯,西边有大石头,一群人战战兢兢,怕不是又要来一回?
头前那个倒霉鬼畏畏缩缩朝后看,后边的几个人已经重新分散,有三个从岸上绕,打算兜一圈去西边再插到那块石头背后,之前在麦田那儿倒是方便,可没遮没拦没人敢冒这个险,现在进了荒地,有了遮挡,绕后也就有了可能。
野地里很安静,偶尔几声鸟叫,所有人都不敢大意,动作很慢,找到掩护,等绕后的去堵那人后路。
远处凌头村又有狗叫,很远,但传到这里很清楚,一声枪响,狗叫立刻减弱,三八式步枪独特的枪响!皇军来了!
绕后的几个人大概也听见了,可以远远看到动作也快了!靠上去了!盒子炮响!
“轰”一声,手榴弹!“轰”!
谁也看不到那边石头后面是什么情况,两声爆炸过后,没再响枪,很安静,似乎有微弱的呻吟,不知道是目标还是同伙……
……………………
九班到达浅滩,胡义停下,马良和刘坚强继续向西,他招手喊后队老李。
“你们先过河,这里是少数几个能徒步涉水过河的位置。”胡义对老李说,转头看马良,马良那边打手势,大概是表示安全,便衣队离得远了,没人关注这边。
老李一愣:“说好了一起的啊!”
“老李,我觉着,还是得先确保你们的安全,特别是周大夫,”胡义叹口气,到这里,已经可以确保安全了,过河之后就能进丘陵,附近没有村庄,青山村都在北边呢,“我们向西再追,天黑之前打掉这股汉奸,还有机会过河,但那边水深,你们要过就不方便了。”
杨干事明显的撇嘴,转头看到小红缨手把着腰里的大眼撸子瞪他。
小红缨很不满意,要是没这个累赘,狐狸早带大家冲上去了!
“常红缨!你和吴石头,护送周大夫和伤员过河,听从老李同志指挥,带他们从青山村南边绕过去,必须安全抵达团部!”
完整合理的正式命令,小红缨无法拒绝,皱着的‘十点十分’眉立刻变成‘八点二十’,眼里的委屈瞬间涌上来,定定地盯着胡义,希望他收回命令。
胡义没看她一眼,转头对罗富贵:“骡子,准备战斗,我们赶上去,捅他们腚眼!”
罗富贵十分想说他想跟着过河,他可以背丫头,可以背伤员,甚至可以背周医生,可胡义瞪着他,他只得立正,回一句“是”。
老李带着几个人才踏进水里,东南方向就传来狗叫,胡义立刻爬上河岸,掏望远镜察看。
接着一声枪响!三八式步枪!
“常红缨!执行命令!快!”胡义回头喊,“鬼子!凌头村,三里地!你们过河立即向西北方向进山!”
九班抛下多余装备,急向西。
小红缨被周医生揽住肩膀,下水过河。
水深只到小红缨小腿,亲眼看着‘货物’过河,胡义肩膀上一轻,接过罗富贵手里的机枪,拉动枪栓上膛,转身向西。
罗富贵扭头前,看到小红缨已经上岸,站在岸边,朝西看。
西边传来几声枪响两声爆炸,胡义指着河岸:“马良刘坚强,上岸向南!绕远兜住他们!他们也可能有人绕后,我们要快!赶在鬼子前面!”
胡义和罗富贵换回枪,步枪在罗富贵手里发挥不了多大作用。
继续向西一里,河道有个大弯,水浅时大部分河床会露出来,形成一个半圆形浅滩,中间水道明显变深,河北岸已经是丘陵地带,贴着河道的,都是断裂的崖壁,沿河向西连绵一里多。
便衣队的几个人零散凑在弯道东边,畏缩不敢动,马良他们不知道绕到哪里了,胡义只能等。
罗富贵在灌木后架机枪,调整表尺,打开保险放到自动挡,一遍遍默念点射技巧,一扣就松,一扣就松……
马良刘坚强从南边绕,跑了挺远,都没看到便衣队绕后的人,于是向西再跑了一段,刘坚强扯住马良,两人弯腰探头借助乱石掩护向北看,河弯道西边的大石头旁,几个黑衣服倒在河岸地上!
两人对视一眼,原地向西北方向直插,小心翼翼靠近河岸,刘坚强据枪向东,马良收步枪,拽出盒子炮,他怕便衣队已经越过石头向西了,西边零散地长着一丛丛芦苇,步枪不如盒子炮好使。
接近河岸,探头,没人!
刘坚强半跪在河岸上向东据枪,马良下到河滩,仍然没有看到人。
太阳已近落山,山风吹动芦苇沙沙作响,新的芦苇冒出来,老的芦苇因为没人砍,只剩下枯黄的杆子,许多已经折断耷拉在水里。
马良轻呼:“老赵!”
没有人应,又喊一声刘坚强,刘坚强扭头,马良告诉他:“没发现老赵,去告诉班长,便衣队就那几个人了,干完了就好了。”
刘坚强起身向东,绕过河湾,朝东边百米外河岸边架机枪的罗富贵打手势。
胡义没有了开枪的**,让罗富贵自己打。
捷克式开火,两个三发点射,短停,又是一个三发点射。
几个便衣队,屁股朝东,没什么反应,就被撂倒。
马良起身,打算朝东汇合胡义,身后有芦苇断裂声,猛地转身,盒子炮也跟着转…“老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