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债 第48章 贪婪疫苗现

凌晨三点的实验室，空气凝固着某种濒临爆裂的张力。最后一缕稀薄的、泛着诡异青金色的物质，正被姜小满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注入一支特制的合金密封针管。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沿着太阳穴滑落，在下颌处悬停片刻，终于无声地砸在冰冷的金属操作台上。

“最后一道能量场稳定……注入完成！”旁边的助手小吴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姜小满缓缓收回手，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脱力。他疲惫地靠向冰冷的实验台，视线却死死锁住那支针管。它通体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介乎于液态金属与纯粹能量之间的幽光，核心处一点极其凝练的金色，宛如沉睡的星辰，正是炼化自貔貅体内那缕玉帝人格碎片的核心精华。窗外，城市巨大的霓虹灯牌闪烁不休，那些“财源广进”、“日进斗金”的猩红字样，映在实验室的玻璃上，如同燃烧的铜钱，灼烫着这片疲惫的寂静。

“贪婪疫苗……”姜小满近乎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管壁，仿佛触碰着某种禁忌的权柄，“成了。”

“姜博士，我们…我们真的成功了？”小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看向角落，“可它……”角落里，一只形貌奇特的小兽蜷缩在特制的软垫上，正是被剥离了玉帝碎片、灵性大损的貔貅本体。它显得异常安静，金绿色的圆瞳带着一种近乎洞悉世情的疲惫，默默注视着那支针管，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呜咽，像一声悠远而沉重的叹息。

“代价，”姜小满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转向貔貅，“剥离神性，才能看清人性。只是没想到……”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晨光刺破铅灰云层，城市如同庞大的机器，齿轮开始咬合转动。市中心，高耸入云的“寰宇国际”写字楼，光可鉴人的电梯门无声滑开，吐出一群群衣冠楚楚的男女。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廉价香水以及一种名为“奋斗”的焦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精心校准过的表情——谦卑、热切、或者恰到好处的专注。

张明，市场部副总监，步履生风地踏入开阔的办公区。他习惯性地扫视全场，目光锐利如鹰隼，搜寻着任何一丝不够“饱满”的工作状态。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始例行的晨间训话。

“都打起精神来！看看你们这副样子，懒散！懈怠！市场不等人！我们寰宇国际要的是狼！不是羊！谁跟不上节奏，谁就给我滚……”

就在这时，站在前排的新人李莉，身体猛地一僵。她正对着大步走来的张明，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胃部深处的剧烈痉挛毫无预兆地爆发了。那感觉极其诡异，仿佛某种潜藏的生理开关被瞬间拨动。她甚至来不及抬手捂嘴，一声压抑不住的、令人牙酸的干呕声就冲破了喉咙：“呃——呕！”

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开放办公区里突兀地炸开，带着令人心悸的回响。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李莉自己则满脸惊恐，一手死死捂住嘴，另一只手慌乱地在包里摸索纸巾，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羞耻和困惑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张明的训话戛然而止，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李莉！你在搞什么鬼？！这里是工作场所！不是你家厕所！你这像什么样子？立刻给我……”他刚想厉声呵斥这种“破坏工作氛围”、“毫无职业素养”的行为，目光扫过李莉那张因痛苦和难堪而扭曲的脸时，一种极其熟悉又陌生的生理反应，竟也毫无道理地在他自己体内被点燃了！

一股强烈的酸气猛地涌上喉头，胃袋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扭转。张明脸上的威严瞬间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和李莉如出一辙的生理性扭曲。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管理者的尊严，试图将那股汹涌而上的恶心感压下去，喉咙深处却发出了更为响亮的、无法控制的：“呃呕——！”

这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整个办公区像是被按下了某个诡异的连锁反应开关。站在张明侧后方、正拿着平板准备汇报的赵经理，脸色唰地惨白，猛地弯腰对着旁边的绿植盆栽剧烈呕吐起来；斜对面的王会计，刚喝进嘴里的咖啡全喷在了价值不菲的电脑屏幕上，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干咳与呕吐；更远处，此起彼伏的“呕”、“呃啊”声连成一片，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

“赵经理！你…呕——！”张明扶着隔断板，还想维持秩序，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

“天啊！王姐你没事吧？呃…呕…”一个想上前帮忙的女职员，刚靠近王会计，自己也立刻弯腰干呕起来。

“别看我…呕…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呕…”李莉对着试图扶她的同事，边哭边吐。

文件散落，椅子翻倒，昂贵的皮鞋踩在狼藉的污秽里，精心打理的妆容被涕泪和呕吐物彻底摧毁。整个空间瞬间被无法言喻的酸腐气味和绝望的生理噪音填满，像一幅描绘地狱的荒诞派油画。

李莉瘫软地靠在冰冷的隔断板上，混乱中瞥见张明总监正狼狈地扶着墙，对着垃圾桶吐得天昏地暗。就在这一刹那，她脑海中某个被福神植入的、根深蒂固的“张总英明神武”、“张总带领我们发财”的崇拜滤镜，“啪”地一声，碎裂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醒感刺穿了她的混沌。她看着那个呕吐得形象全无、甚至有些可怜的男人，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感浮现出来：他不过……只是个会呕吐的普通人，甚至可能，比普通人更……令人作呕。

姜小满是被一阵阵催命般的、不同铃声混杂而成的尖锐噪音惊醒的。他猛地从实验室角落临时拼凑的行军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刺耳的铃声来自桌上三部不同颜色的加密通讯器——红色代表最高级别紧急事件，此刻正疯狂闪烁震动；蓝色是城市危机干预中心的紧急线路；黑色则连接着几个核心投资方。它们像是约好了一样，同时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他扑过去，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抓起了那部闪烁得最狂暴的红色通讯器。

“姜博士！你在哪里？！出大事了！”通讯器里传出城市卫生应急总指挥老周嘶哑变调的吼声，背景音是此起彼伏的警报和混乱的喊叫，“‘贪婪疫苗’……它……它泄露了！源头不明！传播路径不明！现在全城多点爆发！症状……症状和你描述的那个‘副作用’一模一样！见鬼了！cbd区、金融街、科技园……全瘫了！到处都是呕吐物，交通彻底堵塞，没人能正常上班了！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姜小满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握紧通讯器，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声音却异常干涩：“……蔓延范围？具体……具体症状表现？周指挥，冷静点，说清楚！”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老周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夹杂着剧烈的咳嗽，“范围？！全城！所有有老板、有上级的地方！症状？就是吐！对着他们的上司、老板、主管，甚至只是穿西装打领带的路人，吐得天昏地暗！生理性的！完全控制不住！医院急救电话被打爆了，可救护车根本开不进去！姜小满，你告诉我，你那‘疫苗’到底把什么怪物放出来了？！这他妈是生化武器吗？！”

通讯器脱手砸在金属桌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姜小满踉跄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实验架上，震得几个玻璃器皿叮当作响。泄露了？全城？免疫福神pUA的代价，竟是让整个社会运转的基石——那套森严的上下级结构，在生理性的呕吐面前瞬间崩塌？他脑中一片空白，窗外隐约传来的、不同寻常的混乱喧嚣，此刻听起来如同末日降临的序曲。

“叮铃铃——！”黑色的通讯器也骤然响起，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咄咄逼人的频率。姜小满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翻腾的胃部——连他自己也无法完全免疫这种源自认知深处的“过敏”吗？他接通。

“姜！小！满！”一个极度压抑着暴怒的男声劈头砸来，正是疫苗最大的天使投资人张总，他的声音扭曲，背景里清晰传来压抑的呕吐声和秘书慌乱的询问，“你干的好事！我的上市计划！我的并购案！全完了！你知道现在我的顶层会议室是什么景象吗？我的董事们、我的核心团队，正在对着我这个董事长，集体呕吐！吐得满地都是！整个集团彻底停摆！你那个该死的‘疫苗’，是专门用来对付我们这些给你钱、让你搞研究的‘资本家’的吗？！解药！立刻！马上！给我把解药弄出来！否则……否则我倾家荡产也要把你送进去！呕——！”

最后那一声压抑不住的干呕，清晰地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生理性的狼狈和滔天的恨意。姜小满甚至能想象出对方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捂着胃部、面色铁青扭曲的样子。

“张总，”姜小满的声音冷得像淬火的钢，疲惫的眼底却燃起一丝奇异的光，“疫苗的作用机制是作用于深层认知神经，阻断‘福神’施加的扭曲崇拜。它本身没有毒性，它只是……一面镜子。强迫人们看清一些被刻意掩盖的生理反应。至于解药……”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声音异常清晰，“抱歉，这‘过敏源’根植于人性结构本身，无药可解。或许，唯一的解药是……”他再次停顿，加重语气，“改变产生‘过敏源’的环境本身。改变那套让你们心安理得、也让他们本能呕吐的……权力结构。”

“放！屁！”张总的咆哮几乎要震碎听筒，夹杂着又一阵剧烈的呕吐，“改变环境？！改变什么？改变我们雇佣他们、给他们发工资、让他们有饭吃的事实吗？！姜小满，你这是痴人说梦！是忘恩负义！是彻头彻尾的疯子！没有我们，哪来的研究经费？哪来的你在这里装神弄鬼？！人性？人性就是贪婪！就是竞争！就是弱肉强食！你现在搞出这种东西，是想让世界大乱吗？！解药！我最后说一遍！立刻！否则，你等着身败名裂，在监狱里对着铁栏杆吐吧！呕——！”

通话在又一阵狼狈的呕吐声和歇斯底里的咒骂中被狠狠切断。

实验室里死一般寂静。窗外，城市混乱的声浪似乎更加汹涌，隐隐传来警笛的嘶鸣和人群的喧哗。姜小满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深深插进浓密的黑发里。肩膀在微微颤抖。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几乎令人窒息。是力挽狂澜，动用一切技术手段回收或中和疫苗，让一切回到那个被福神阴影笼罩、但至少“秩序井然”的旧轨道？还是……任由这场荒诞的“净化”席卷一切，迎接一个完全未知、可能更加混乱的未来？张总的威胁言犹在耳，那不仅仅是个人恩怨，是整个旧世界秩序的疯狂反扑。

“呜……”一声微弱而清晰的呜咽打破了死寂。那只角落里的貔貅小兽，不知何时拖着虚弱的身子，蹭到了姜小满的腿边。它仰起头，那双金绿色的眼瞳里没有了往日的懵懂，此刻竟充满了某种近乎悲悯的、洞穿世事的沧桑。它伸出小小的、带着肉垫的前爪，轻轻地，极其温柔地，搭在了姜小满剧烈颤抖的手背上。

姜小满浑身一震，愕然低头。他撞进那双奇异的眼瞳深处，仿佛看到了亿万年间对财富流转的漠然注视，看到了玉帝碎片被剥离时那宏大意志的无声溃散，更看到了此刻城市里正在上演的、颠覆性的人间悲喜剧。

貔貅小小的脑袋微微歪着，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奇异，却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的声音，如同古老的磬音穿越时光：【他们恐惧的，并非呕吐本身，而是失去控制。你制造的，不是解药，是镜子……照见贪婪，也照见恐惧。玉帝的碎片，曾令我只知吞噬；剥离它，我反而……看见了‘人’。那呕吐，是身体对扭曲灵魂最诚实的呐喊。】

那声音并非人言，却带着直抵灵魂的重量。姜小满的手停止了颤抖。他凝视着貔貅那双澄澈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映出他苍白而迷茫的脸，也映出窗外城市上空混乱的烟尘和依旧顽强闪烁的霓虹。镜子里照出的，究竟是深渊，还是被尘埃掩盖已久的、通往另一种可能的裂隙？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越过实验室冰冷的玻璃，投向远方那片在混乱与呕吐声中沉浮的巨大都市。无数灯火在不安地明灭，勾勒出庞大而躁动的轮廓。贪婪疫苗正以它荒诞不经却无可辩驳的方式，在城市的血脉里奔涌，冲刷着旧秩序的堤岸。

姜小满伸出手，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操作台上那支闪烁着幽光的疫苗原液试管，冰冷的触感下，似乎能感受到一种无声而磅礴的脉动。他长久地沉默着，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紧抿的唇线和眼底深处翻涌的、近乎冷酷的决心，预示着一场无人知晓的风暴正在成形。风暴的中心，是他自己，也是这座正在呕吐中寻求救赎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