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债 第44章 跨时空讨薪

一个荒诞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劈开了他脑中混沌的恐惧和绝望。

未来的姜小满，这位掌控时间、审判时空罪行的局长大人，看着他面无人色的样子，以为震慑已经到位，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引导：“现在，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你个人的鲁莽行为，牵涉的是难以计数的生命和整个时空的存续。时间管理局的职责是维护秩序，阻止归零。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必须立刻停止一切未经授权的时空操作，接受监管，配合我们……”

“宇宙归零？”

姜小满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根被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断裂，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破罐破摔的平静，直接打断了局长的话。

所有人都是一怔。雷罡的凶悍表情凝固在脸上，林寒推了推眼镜，数据流在她镜片上停顿了一瞬。局长微微蹙眉，似乎没预料到这个反应。

姜小满抬起头，脸上那层因为恐惧而笼罩的惨白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豁出去的潮红。他猛地向前一步，不再看那可怕的宇宙图景，也不看凶神恶煞的雷罡和冰冷的林寒，双眼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盯住未来的自己——那个穿着昂贵制服、坐在象征着无上权力位置上的“姜小满”。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无数日夜的怨气和此刻被荒谬现实点燃的滔天怒火，在这片纯白死寂的空间里轰然炸响：

“宇宙归零关我屁事！”

石破天惊！

雷罡的眼珠子瞬间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脸上的刀疤都因极度的震惊和暴怒而扭曲涨红。林寒那万年冰山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智能眼镜上的数据流彻底紊乱，疯狂地闪烁着警告红光。连一直保持绝对冷静的局长，瞳孔也骤然收缩，交叠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姜小满彻底豁出去了。什么宇宙归零，什么真空衰变泡，什么时间管理局……都他妈见鬼去吧！他像个被点燃的火药桶，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最荒谬也最直接的宣泄口。

“老子只知道！”他猛地一拍那张看起来就无比坚固昂贵的控制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悬浮数据板都晃了晃，“老子！已经！连续加了三个月的班！没休过一天！没睡过一个整觉！天天对着那堆破代码！改不完的bUG！应付不完的需求！”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子，他死死盯着未来自己那张变得铁青的脸：

“公司！拖欠了我整整三个月的加班费！一分钱都没发！社保断了！房租快交不起了！泡面都快吃不上了！”

他再次重重拍在控制台上，身体前倾，几乎要隔着桌子揪住那个未来局长的领子，唾沫星子直接喷了过去：

“现在！你！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未来的我！穿着这身人模狗样的皮！坐在这不知道花了多少纳税人钱（或者说时间币？）的鬼地方！跟我谈宇宙归零？谈责任？谈拯救一切？！”

他脸上露出一个极度扭曲、混合着疯狂和极度嘲讽的笑容，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撕裂空气：

“想让我拯救宇宙？行啊！先把老子被拖欠的加班费！一分不少！连本带利！给我结清了！现在！立刻！马上！否则——”他猛地一挥手，指向墙壁上那片不断扩张的黑暗，“大家一起玩完！归零就归零！老子光脚的还怕你们这帮穿鞋的不成？！”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空气里那恒定的低频嗡鸣似乎都消失了。

雷罡的拳头捏得咔吧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跳，他从未见过如此狂妄、如此不知死活、如此……混账的东西！他身上的肌肉绷紧，像一头随时要扑上去将猎物撕碎的暴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压抑着狂暴怒火的咆哮：“你找死……”他向前猛地踏出一步，脚下的“地面”甚至因他的力量而微微下陷变形。

“雷罡！”局长厉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冻结了执法队长的动作。雷罡硬生生刹住脚步，胸膛剧烈起伏，双眼喷火地瞪着姜小满，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林寒已经彻底石化了。她智能眼镜的镜片一片猩红，疯狂地闪烁着最高级别的逻辑错误和威胁警报。她看着眼前这个对着时间管理局最高长官咆哮着讨要加班费的“时间扰动源”，感觉自己的核心分析逻辑模块正在发出过载烧毁的悲鸣。这完全超出了任何应急预案的模型推演！

时间管理局的最高掌权者，序列零的局长，姜小满的未来版本，此刻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他脸上那掌控一切的冰冷面具彻底碎裂了。震惊、荒谬、一丝被戳穿的狼狈，还有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一种仿佛看到了自己最不堪回首、却又无比真实的过去——在他眼中剧烈翻腾。他交叠的手指松开，又握紧，再松开，指尖微微颤抖着。他试图维持威严，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他盯着眼前这个年轻气盛、满脸油光、头发乱糟糟、穿着廉价t恤、眼睛里燃烧着疯狂怒火的自己。那个为了几千块加班费就能不顾一切的、混蛋的、却又……无比真实的自己。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深埋在时间尘埃下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出租屋里堆积如山的泡面桶，显示器永远不灭的幽光，银行卡里永远徘徊在个位数的余额，上司那张喋喋不休、只会画饼的油腻面孔，还有无数次在凌晨的疲惫和绝望中，对着空荡荡的钱包发出的无声咒骂……

他以为他早已超越，早已摆脱，早已成为了时间的主宰。可眼前这个年轻的混蛋，只用了一句话，就把他打回了原形——一个被生活压榨、连加班费都拿不到的可怜虫。

局长深吸了一口气，那口冰冷的、纯净的空气此刻吸进肺里，却带着一种迟来了几十年的苦涩和辛辣。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视线从那个愤怒的“自己”脸上移开，转向旁边处于逻辑崩溃边缘的林寒。

他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疲惫和……认命般的妥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砂纸上艰难地磨出来：

“……林分析师。”

林寒猛地一个激灵，强行从逻辑混乱中挣扎出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局…局长？”

“调取……”局长闭了闭眼，似乎说出接下来的词需要极大的勇气，“……《跨时空劳务纠纷特别处置条例》……补充条款……第七项……关于历史遗留性薪资追偿的紧急支付流程。”

“什……什么？！”林寒以为自己听错了，智能眼镜差点滑下鼻梁。雷罡更是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凶悍的表情彻底裂开，只剩下纯粹的呆滞和茫然。调什么？什么劳务纠纷？薪资追偿？！局长在说什么？！

“立刻。”局长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但他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是！局长！”林寒几乎是凭着强大的职业本能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尖叫出来。她的手指在悬浮数据板上以近乎抽搐的速度疯狂操作，调阅着管理局浩如烟海、平时几乎无人问津的底层规则库。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她那张写满“这世界疯了”的脸庞。

几秒钟后，一道柔和但清晰的光束从控制台投射下来，在姜小满面前凝聚成一份半透明的、流淌着复杂金色符文的电子文档。标题正是那拗口无比的《跨时空劳务纠纷特别处置条例补充条款（第七项）》。

“签字。”局长言简意赅，声音低沉，看都不看姜小满，目光投向那片正在吞噬星光的宇宙图景，侧脸绷得紧紧的。

姜小满看着眼前这份散发着权威光芒、条款复杂得如同天书的电子文件，又看了看未来自己那张竭力维持平静却难掩狼狈的侧脸。一股荒诞的胜利感混杂着依旧沸腾的怒火，冲上他的头顶。他嗤笑一声，毫不犹豫地伸出食指，在那份金光闪闪的文件末尾，代表追偿人确认的位置，狠狠地戳了下去！

“嗡——”

文件瞬间化为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消散在空气中。几乎在同一刹那，姜小满那部早已没电、被他随手塞在裤兜里的老旧手机，屏幕突然诡异地亮了起来！熟悉的开机铃声响起，紧接着，一连串密集到几乎连成一片的短信提示音疯狂炸响！叮叮叮叮叮……声音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和……世俗。

他掏出手机。屏幕被来自同一个陌生官方号码的短信塞满了。最上面一条清晰地显示着：

【[时间管理局跨时空财务结算中心]尊敬的姜小满先生：您追偿的薪资及法定赔偿金（含加班费、滞纳金、精神损失抚慰金等）共计：￥87,654.21元，已实时跨账兑付至您尾号xxxx的银行账户。请注意查收。维护时间线稳定，感谢您的理解与配合！】

87,654.21！

姜小满死死盯着那个数字，呼吸骤然粗重。三个月！整整三个月被压榨的血汗！真的……回来了？以一种如此荒诞不经的方式？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未来的自己。

时间管理局局长，序列零，刚刚签发了可能是管理局历史上最离谱的一份紧急支付令。他依旧没有看现在的姜小满，只是缓缓地、极其沉重地靠回那张象征权力的椅子里。他抬起一只手，疲惫地捏着自己的眉心，那动作充满了挫败感和一种深沉的无力。

一片死寂中，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和浓重的自嘲，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着虚空中的某个倒影发问：

“……我年轻的时候，”他顿了顿，仿佛在咀嚼这个词的苦涩，“……真他妈的……是个混蛋啊。”

这声叹息，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雷罡彻底傻眼了，张着嘴，看看局长，又看看那个正盯着手机屏幕、表情复杂难辨的“小混蛋”，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连同脸上的刀疤一起在扭曲崩坏。林寒则死死盯着自己数据板上那条刚刚生成的、注定要写入管理局最高机密档案的支付记录，表情麻木，仿佛灵魂已经出窍。

姜小满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串代表“血汗钱”的数字，几秒后，猛地按熄了屏幕，将它重重揣回裤兜。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怒火，也没有丝毫拿到钱的欣喜，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和嘲讽的平静。他看向那个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的未来自己。

“钱，收到了。”他的声音很平，“所以，现在要我干什么？伟大的、未来的‘我’局长大人？”他刻意加重了那个“我”字，讽刺意味十足。

局长缓缓放下捏着眉心的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疲惫、无奈、一丝残留的愤怒，甚至……还有一点点姜小满无法理解的、如同看着镜中倒影般的悲哀。

“林寒。”局长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全局的平稳，但细听之下，依旧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局长。”林寒立刻挺直脊背，强行压下内心的滔天巨浪。

“给他‘临时观测者’权限，范围限定在本时间线原点前后48小时，只读。”局长清晰地命令道，“锚定坐标：他最后一次扰动时间线的源头点——他的工位。”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权限激活后，立刻强制遣返。雷队长，你亲自执行。”

“观测者？只读？”姜小满皱了皱眉。

“意思就是，看着。”局长冷冷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看看你那个小小的‘修复’，那个你以为无关紧要的‘bUG’，到底引燃了什么样的火苗。看看时间脆化如何在你的城市里蔓延，看看那些被你无意中拖入混乱漩涡的普通人。”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用你的眼睛，亲自去看你欠下的债。在你有能力、或者更可能的是，在有觉悟真正去弥补之前，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

他不再看姜小满，目光重新投向墙壁上那片象征着终极毁灭、仍在缓缓扩张的宇宙归零黑暗区域。那片黑暗，此刻在姜小满眼中，似乎带上了一种全新的、令人心悸的分量。

“送他回去。”局长最后两个字落下，带着一种终结对话的决绝。

“明白！”雷罡的声音如同闷雷，他一步踏到姜小满面前，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脸上那道疤因为残留的憋屈和愤怒而显得更加狰狞。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攥住姜小满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没有丝毫客气。

“小子，算你走狗屎运！”雷罡恶狠狠地低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姜小满脸上，“权限给你了！给老子睁大眼睛好好‘看’！要是再敢乱动一下时间线……”他另一只手捏得咔吧作响，威胁意味不言而喻，“‘永寂回廊’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走！”

林寒手指在数据板上迅速划过。一道柔和但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光束从穹顶落下，精准地将姜小满和抓着他的雷罡笼罩其中。

熟悉的冰冷和挤压感再次袭来。在被光芒彻底吞噬前的最后一瞬，姜小满猛地扭头，目光穿过刺眼的光晕，再次投向控制台后那个身影。

未来的自己，时间管理局的局长，正微微侧着头。他的视线似乎越过了即将消失的姜小满，越过了这片纯白的空间，甚至越过了那显示着宇宙归零倒计时的墙壁，投向了一片虚无的、无人能理解的远方。那张威严而疲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那沉寂，比雷罡的咆哮和归零的黑暗，更让姜小满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

光芒骤然亮到极致，吞没一切。冰冷的抽离感再次主宰了姜小满的感知。

下一秒，他像一袋被扔回来的垃圾，重重地跌坐在自己那把嘎吱作响、沾着不明污渍的办公椅上。廉价的皮革坐垫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眼前是他那台嗡嗡作响的主机，屏幕上，那个顽固的后台日志报错窗口依旧刺眼地亮着，光标在最后一行错误提示符后无意义地闪烁。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混合着汗味、外卖残余和电子设备散热的浑浊气息。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他下意识地摸向裤兜，手指触碰到冰凉的手机外壳。掏出来，屏幕是黑的。他长按开机键，几秒后，屏幕亮起，信号格跳动，然后——叮咚！叮咚！叮咚！……一连串密集的银行入账通知短信，瞬间挤满了屏幕的通知栏，最新的那条清晰地显示着：

“您尾号xxxx账户于[当前时间]存入87,654.21元，可用余额……”

不是梦。

那身冰冷的制服，那个巨大得令人窒息的纯白空间，那个疲惫而威严的未来自己，那片吞噬星空的黑暗……还有口袋里这笔烫手的“血汗钱”，都是真的。

“临时观测者权限已激活。”一个毫无感情的、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吓了他一跳。“锚点：当前位置。时间范围：原点前后48小时。模式：只读。警告：任何主动干预行为将触发最高级别反制。”

姜小满猛地抬起头。

办公室还是那个办公室。格子间像蜂巢，同事们依旧在各自的工位上埋头苦干，键盘敲击声、电话交谈声、空调的嗡鸣交织在一起，构成他熟悉的、令人烦躁的日常背景音。然而，就在这看似毫无异常的景象之上，却覆盖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透明的“薄膜”。

一个正端着咖啡走向自己工位的女同事，身影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像是老式电视机信号不良的雪花干扰，极其短暂，不到零点一秒。就在那一瞬间，姜小满清晰地看到她手中咖啡杯里的液体，从冒着热气的深褐色，诡异地变成了冰冷的、凝固的黑色块状物！下一秒，闪烁消失，咖啡恢复原状，热气袅袅，女同事毫无所觉地坐下，啜饮了一口。

他隔壁工位那个总爱抱怨的男同事，正在打电话。他的声音传入姜小满耳中，却夹杂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坏掉的磁带快速倒带时发出的尖利杂音：“……王经理，这个需求（滋啦——）绝对不可能（滋啦——）今天完成！你杀了我（滋啦——）也没用！我昨天（滋啦——）就……” 男同事自己似乎毫无察觉，依旧唾沫横飞地对着电话那头据理力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