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刀语 第2章 千面幻影低语

那道一闪即逝的黑色猫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夜刹心中漾开层层疑虑。它是什么？是迷宫的守护者？还是另一个被困于此的生物？更重要的是，它似乎能无视“镜像悖论”的规则，这或许意味着存在某种破解当前死局的方法。

然而，没时间深思。周遭的镜廊景象开始悄然变化。原本无限延伸、几乎一模一样的回廊，仿佛拥有生命般微微蠕动、重组。脚下的镜面地面传来极其细微的位移感，两侧和头顶的镜壁光影流转，折射出更加光怪陆离的景象。等他稳住心神，发现自己和狱牙已被无声无息地转移到了一处全新的区域。

这是一个更为宽阔的空间，像是一个由镜子构成的厅堂。六面巨大的、光滑无比的镜墙构成了这个镜厅的主体，它们相互拼接，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六边形空间。每一面镜墙都清晰无比地映照出夜刹和狱牙的身影，而因为这些镜子角度的关系，影像又被无数次反射叠加，顷刻间，整个镜厅里仿佛塞满了成千上万个夜刹和成千上万头狱牙。

每一个镜像的表情、动作都存在着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差异。有的镜像眼神惊恐，有的面带诡异的微笑，有的甚至在做着夜刹根本未曾做过的动作。狱牙的镜像也是如此，有的俯低身体做出攻击姿态，有的却夹着尾巴显得畏缩不前。它们层层叠叠，填满了每一寸视野，瞬间带来的信息过载和认知混乱足以让任何一个心智不坚者崩溃。

“呜……”狱牙发出了烦躁不安的低吼，它不断转动着身躯，獠牙对准四面八方每一个镜像，显然被这无数个“自己”和“主人”弄得晕头转向，攻击本能与困惑感激烈冲突，颈侧的咒印闪烁得更加急促。

夜刹强行压下心头泛起的一丝眩晕感，左眼微光流转，《深渊之瞳》全力运转，试图从这无数虚假的影像中找出隐藏的真实规律。他知道，这绝非简单的视觉迷宫。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了。

它并非来自任何方向，又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所有的镜子。声音中性，听不出年龄和性别，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回响，如同无数片玻璃在轻轻摩擦。

“闯入者……”

声音在镜厅中回荡，被无数镜面反射，变得重重叠叠，无处不在。

“欢迎来到真实之厅。选择……真实的镜像……否则……永困于此。”

语速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威胁。这就是迷宫守护者的声音吗？夜刹眼神一凝，全神戒备。

声音落下不久，镜厅一侧的影像忽然发生了特殊的变化。在无数个夜刹的镜像之中，一个少女的身影缓缓浮现。她穿着破烂的衣裙，脸上沾着污迹和泪痕，眼神充满了无助与恐惧，正瑟瑟发抖地看向夜刹的方向。

夜刹认出了她——阿月。是他在第三卷某个废墟城市中顺手救下的那个险些被变异体拖走的少女。她怎么会在这里？

“救……救救我……”镜像阿月哭泣着，声音颤抖，充满了绝望，“夜刹大人……我好怕……这里到处都是镜子，我找不到出去的路……求求您，再救我一次……”

她的影像栩栩如生，甚至连当时她手臂上被划出的伤口细节都分毫毕现。那哀求和恐惧的神情，足以打动任何铁石心肠的人。

然而，夜刹的左眼清晰地看到，这个“阿月”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不断波动的能量晕影，与构成整个迷宫的镜面能量同源同质，却与真实生命体的能量特征截然不同。这是一个利用他记忆碎片编织出来的、精巧的幻象。

“假的。”夜刹的声音冰冷，没有丝毫动摇。经历过太多生死和背叛，他早已不是轻易会被情感左右的少年。

但狱牙的反应却慢了半拍。或许是阿月身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属于现实世界的气息（幻象完美模拟了这一点），或许是它保护弱小的本能被幻象刻意激发，又或许是这环境本身就在不断侵蚀它的理智。在夜刹做出判断的同一刻，狱牙发出一声低吼，竟然猛地朝着那个哭泣的“阿月”幻象扑了过去！

“狱牙！回来！”夜刹厉声喝道。

但已经晚了。

狱牙庞大的身躯穿透了“阿月”的幻象——那影像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毫发无伤。但就在狱牙扑空的刹那，它正前方的那面镜壁猛地亮起一道反噬的光芒！

“嘭！”

一声闷响，仿佛有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狱牙的肩胛处。狱牙发出一声痛楚的嚎叫，整个身体被巨力掀翻在地，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勉强停下。它挣扎着想站起来，左前腿明显受伤，踉跄了一下，口中发出压抑的呜咽声，眼神里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和一丝后怕。

“愚蠢的野兽。”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嘲弄，“情感……是这里最无用的东西，只会导向毁灭。就像刚才那个撞碎自己的蠢货一样。”它指的显然是第一章中死去的陈默。

夜刹没有去查看狱牙的伤势——现在不是时候，任何的松懈都可能引来更致命的攻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彻底冷静下来。《深渊之瞳》的光芒在左眼瞳孔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如同一个高效运行的处理器，疯狂地扫描、分析着这个镜厅的每一个细节。

无数镜像在移动，光影在交错，能量在流动。混乱，无序……但一定有某种规律，某种支撑这个幻象的核心节点。守护者让他们选择“真实的镜像”，这本身可能就是一个陷阱，因为在这里，所有的镜像本质上都是虚假的，都是光影的玩弄。

突然，他目光一凝。

在无数晃动的、折射的光影缝隙中，他捕捉到了一个极其不协调的“点”。那是在一面镜墙与地面相接的角落里，大约巴掌大的一块区域，那里的镜面……似乎没有反射任何光线？它呈现一种绝对的“暗”，与周围明亮清晰的镜像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像一个完美拼图里唯一一块形状不符的碎片。

那不是物理上的破损，而更像是能量规则上的一个“漏洞”或者说“死角”！或许是因为镜面角度的极端巧合，或许是因为能量流动在此处形成了短暂的涡旋空白。

就是那里！

夜刹没有任何犹豫。在察觉到那个死角的瞬间，他的身体已经动了。脚下发力，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直扑那个角落。右手反手抽出了背后的唐刀——为了应对可能的反噬，他不敢动用《无光之牙》匕首，而是选择了更长、更能发力的武器。

唐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精准无比地刺向那块不反射光线的镜面死角！

“咦？”那个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轻微的讶异。

咔嚓——哗啦！！

这一次，镜面没有反馈任何伤害，而是应声碎裂！如同被击中了要害的冰层，裂纹瞬间蔓延开来，随即崩解成无数细小的、失去光泽的碎片，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随着那一小块镜面的碎裂，整个镜厅的所有镜像都发生了剧烈的波动，如同电视信号受到干扰般疯狂闪烁、扭曲，变得模糊不清。那个哭泣的“阿月”幻象发出一声轻微的啜泣，随即像烟雾般消散无踪。

充斥空间的无数个夜刹和狱牙的影像也渐渐淡去，最终，六面镜墙上只剩下他们真实的、同步的倒影。

幻象被暂时破除了。

镜厅恢复了最初的“正常”，虽然依旧冰冷诡异，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无所不在的窥视感和混乱感减轻了不少。

那个冰冷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再次响起时，那丝讶异已经消失，重新变回毫无波动的非人腔调，却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意味。

“有趣……竟然能找到‘盲点’。”

声音缓缓消退，如同潮水般隐没回无数镜面之后，再也捕捉不到。

夜刹缓缓收刀，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狱牙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边，用大头蹭了蹭他的腿，发出委屈又自责的低声呜咽。夜刹拍了拍它坚实的脖颈，目光却落在那一地碎裂的镜片上。

只见在那堆失去光泽的碎片之下，原本镜面所在的位置，此刻竟隐隐浮现出一幅模糊的、由能量残余构成的图案——

那似乎是几条扭曲、滑腻的触须，盘绕成一个邪恶而古老的符号，仅仅注视，就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潮湿与阴冷。

这图案……绝非迷宫本身所有！它散发着与镜面能量截然不同的、更加深邃幽暗的气息。

夜刹的瞳孔微微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