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陶瓮口沿,沈知意伸手探入瓮中,指尖触到微潮的内壁。她取出炭笔,在本子上记下“初焙需延后半日”。晒场上的茶坯铺在竹席上,薄薄一层,几处仍泛着湿气。她蹲下身,将发霉的茶叶挑出,另归一筐。
陈婶提着陶罐走来,掀开盖子,热粥的白气扑上面颊。“你清早就在这儿转悠,当心胃寒。”她把碗塞进沈知意手里,又从篮里取出一块布巾,“我让李家媳妇轮值上午,王家嫂子接下午,晾茶不能断人。”
沈知意点头,喝了一口粥,米粒黏在唇边。远处林小禾抱着干布跑来,说是裴先生让他来换一批吸水布。她望向书坊方向,砖石堆旁有人影弯腰搬运,袖口卷起,露出手臂上的泥痕。
她放下碗,走到柜台前,从衣襟内侧取出那块残破木牌。漆面裂开,边缘毛糙,“桂语斋”三字只剩右半边。她用布擦了又擦,放在柜心正中。
午后,裴砚走进茶铺,肩上搭着桐木板,手里拿着宣纸。他没说话,研墨展纸,提笔写下三个字,笔锋沉稳,力透纸背。写罢,递给林小禾:“照这个拓。”
孩子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夹进竹片之间,压在木板上,用炭条轻磨。一笔一划渐渐浮现,稚嫩却认真。沈知意站在旁边,看着那三个字成形,像一场无声的传承。
傍晚前,匾板已具雏形。裴砚用刀尖修去毛刺,未刻深痕,只留轮廓。“等工匠回来再精雕。”他说。沈知意点头,将板子靠在墙边,与那只陶瓮并列。
第二日清晨,村口摆起茶席。沈知意亲手冲泡“桃溪春韵”,茶烟袅袅升起。几位外村茶商围坐,压价声此起彼伏。
“三两银一斤,收你全部存货。”一人说道。
沈知意不答,只将一杯茶递到老吴手中。老人饮下,闭目片刻,忽然开口:“去年清明,我婆娘病重,喝的就是这茶。她说,像是回到出嫁那天,山道上开满野樱。”
王家媳妇接过第二杯,喝完眼圈发红:“洪水那晚,我死死抱住门框,心想若能活下来,定要守好这村子。这茶……让我觉得没白扛下来。”
沈知意环视众人:“这茶不是单靠叶子做成的。是露水、是桂花、是昨夜我们拼死护住的书、是你们抬来的门板、是阿斑叫醒大家的那一声。”
她顿了顿:“从今日起,茶铺以市价收购村民所存茶叶,每售出一斤,三成收益分给所有参与抢险的人。不分姓氏,不论工多工少。”
席间静了片刻。老吴放下茶杯,站起身:“我家还有二十斤老青叶,全交给你。”
王家媳妇也说:“我也留着呢,不卖给外人了。”
茶商们脸色难看,陆续起身离开。最后一人临走时冷笑:“你们守得住一时,守不住长久。”
沈知意未应,只将空杯收走,倒入新水。
第三日,裴砚在书坊整理完最后一摞干书,从箱底翻出几册手抄本。封面无题,内页记载桃溪地理、古茶遗法、村落沿革。他拂去灰尘,包进油纸,又取一小包“桃溪春韵”茶叶裹入其中。
黄昏时,他将包裹交给镇上邮差,附信一封,仅一句:“水退之后,茶烟复起。”
第四日,沈知意终于等到晴干天气。她将茶坯分批倒入铁锅,掌心贴锅底试温。火候到时,她开始翻炒,动作平稳,手腕发力均匀。茶香渐渐溢出,带着桂花与晨露的气息。
陈婶端来姜汤,见她额角冒汗,劝她歇会儿。沈知意摇头:“这一锅最要紧,不能停。”
林小禾站在灶边,手里拿着记录本,一笔一画写着“初焙时间:辰时三刻,火势中偏弱,翻动频次每三十息一次”。写完抬头问:“老师,下一步是不是摊凉?”
“对。”她擦了擦手,“你去把竹匾准备好。”
孩子飞奔出去。阿斑跳上窗台,蹲坐着看她炒茶,尾巴轻轻摆动。
半个时辰后,第一批新茶出炉。沈知意将其封入陶罐,贴上标签:“桃溪春韵·劫后第一焙”。她打开一罐,取少许冲泡,茶汤澄黄,香气清润。
裴砚闻香而来,端杯细品,许久才放下:“比从前更沉了。”
“不是茶变了。”她说,“是我们没变。”
他看着她,眼角微动,终是只道:“匾可以挂了。”
两人一同走到门前。林小禾捧着桐木板,踮脚递上。沈知意接过绳子,穿过匾孔,挂在门楣之上。风吹过,板子轻轻晃动,尚未雕刻的边角粗糙,但那三个字清晰可见。
陈婶提着汤锅进来,笑骂:“饭都不吃,就忙着挂匾?人都快散架了还撑着!”
裴砚去搬桌椅,沈知意整理柜台。林小禾抱着书跑进书坊,声音激动:“老师!我发现一页带插图的采茶图!”
她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却被陈婶按住肩膀:“先喝口汤。”
院中渐渐热闹起来。阿斑卧在桂花树根,眼皮低垂,耳朵偶尔抖动一下。
天色将暮,炉火重燃。沈知意取出新茶,放入壶中。水沸,注下,茶烟升腾,缭绕如丝。
第一缕真正意义上的茶烟,自炉口盘旋而上,穿过屋檐,飘向天空。
裴砚站在门口,望着那缕烟,久久未动。
沈知意倒出两杯茶,一杯放在柜上,一杯递过去。
他接过,指尖碰到她的手背,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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