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那红肿的双眼和强挤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像两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也烫在了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她匆匆离去时那佝偻无助的背影,更像一根无形的、淬了毒的针,缓缓扎进我的神经末梢,带来一种绵长而尖锐的刺痛。
我独自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窗外阴沉的天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奢华的走廊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冰冷的几何图形。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香氛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怪异气味。脚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反射出我苍白、失魂落魄的影子,像一个被困在琥珀里的、即将消散的幽灵。
小辉的实习机会……没了。
就这么轻飘飘的,因为一个“名额有变”,就没了。
真的是“名额有变”吗?
在这座由陆砚深绝对掌控的、连空气都仿佛带着他意志标记的牢笼里,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在我刚刚“背叛”了他,触犯了他最不可饶恕的禁忌之后?
一个清晰的、冰冷的逻辑链条,在我脑中瞬间形成,残酷得不容置疑:他查到了我暗中帮助小辉的事。这或许是我在这座冰冷宅邸里,唯一一件还能让我感觉到自己像个人、而非纯粹工具的微小善举。而他,精准地找到了它,然后,毫不犹豫地,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地将其摧毁。
他不是直接惩罚我。
他惩罚的是周姨和小辉。
他是在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我:看,沈清弦,你的善意,你的任何试图与外界建立温暖连接的努力,都是徒劳的,甚至是有害的。你靠近谁,就会给谁带来不幸。你连累身边所有人的命运,你的善意,一文不值。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起,沿着脊椎急速爬升,直冲头顶,让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刹那间凝固了。这种冷,比以往任何一次直接的羞辱和折磨,都更深入骨髓,更令人绝望。因为它攻击的不是我的**,也不是我的尊严,而是我内心深处……那最后一点点,试图维系人性、对抗彻底麻木的,微弱的火苗。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动脚步,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走向厨房,开始准备晚餐。动作机械,精准,却没有任何生气。洗菜,切菜,开火,翻炒……每一个步骤都像设定好的程序,我的灵魂却仿佛悬浮在半空中,冷眼旁观着这具躯壳的运作。
周姨没有再出现。其他佣人也刻意避开了我所在的区域,仿佛我身上带着某种致命的瘟疫。整个宅邸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慌的死寂,只有我手中锅铲碰撞的单调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徒劳地回荡。
傍晚,陆砚深回来了。
我听到车库门开启的声音,听到他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没有像往常一样低头垂手站在门口等候,而是继续背对着门口,专注地盯着锅里翻滚的汤汁,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
我能感觉到他走进餐厅,感觉到他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我僵直的背脊上。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暴怒,也没有了猩红的痛苦,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彻底的寒意和……某种验证后的冷漠。
他没有说话。只是拉开椅子坐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盛好饭菜,端上桌,动作轻柔,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他也没有动筷。餐厅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墙上昂贵的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死亡的倒计时。
良久,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冰锥一样刺人:
“听说,周姨的儿子,工作出了点问题?”
我的心猛地一缩,指尖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我缓缓直起身,垂手站立在一旁,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用毫无波澜的声线回答:
“是的,先生。周姨下午提起过。”
他轻轻嗤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残忍的嘲讽。
“看来,有些人,就是没有那个命。”他拿起筷子,姿态优雅地夹起一片青菜,语气随意得像在评论天气,“机会给了,也抓不住。徒劳无功。”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轻轻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他在指桑骂槐。他在告诉我,他知道这一切与我有关,而他,乐于见到这种“徒劳无功”的结果。
我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这沉默的顺从,似乎并没有让他满意,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不满。他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慢条斯理,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以后,”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这一次,带着明确的警告和绝对的命令,“安分守己。做好你分内的事。不该你操心的人,不该你管的事,一律不准再过问。”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是平淡的。但其中蕴含的冷酷和掌控欲,却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胆寒。这是在划下最后的界限。剥夺我最后一丝与外界、与他人产生情感连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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