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1年 汉景帝后元三年 冬十月初
寒风如刀,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牛皮帐篷上,发出密集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密的鼓点,敲打着营中每一个匈奴骑士紧绷的心弦。中军大帐内,牛油火把烧得噼啪作响,跃动的火光将挛鞮狐鹿姑那张布满风霜与怒气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帐中弥漫着马奶酒、汗水和血腥混合的沉闷气息。几名千骑长、当户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地上散落着几张破损的羊皮地图,还有一只被摔裂的陶碗,乳白色的马奶酒液溅得到处都是,空气中残留着发酵的酸味。
“废物!一群废物!”狐鹿姑的低吼如同受伤的野狼,在帐内回荡。他猛地起身,厚重的皮袍带起一阵风,走到一名跪伏在地的百骑长面前。那百骑长肩头裹着肮脏的麻布,渗着黑红的血迹,正是从黑石山侥幸逃回的偏师残兵头领之一。
“五百人!五百个草原上最灵巧的狐狸,去偷袭一个没有防备的粮道!结果呢?中了埋伏,逃回来的不到两百!你的眼睛是长在屁股上了吗?看不见汉人的伏兵?还是你的脑子被冻住了,连探路都不会?”狐鹿姑的脚重重踢在对方没有受伤的肩头,将他踹翻在地。
那百骑长挣扎着爬起,重新跪好,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恐惧和羞愧:“大……大当户,不是我们没探路……是,是汉人太狡猾!他们把民壮都撤走了,村子里空无一人,连牲口都没有。我们以为他们真的放弃了外围,就想快点穿过山谷,去烧他们的粮仓……谁知道,刚进山谷,两边山坡上就滚下巨石擂木,箭像雨一样射下来……我们,我们连汉人的影子都没看清,就……”
“闭嘴!”狐鹿姑暴喝一声,胸膛剧烈起伏。野马川正面强攻受挫,折了精心训练的重骑。黑石山迂回偷袭,又中了埋伏,损兵折将。出征时的八千精锐,如今可战之兵已不足七千,士气更是低落。而对面汉军的营垒,却一天比一天坚固,斥候回报,他们甚至在连夜加高野马川两侧的矮墙,挖掘更多的陷坑。
更重要的是,时间不站在他这边。草原的冬天来得又快又猛,这才十月,朔风就已经刮得人脸生疼。大军在外,人吃马嚼,消耗巨大。虽然出发时带了不少牛羊,但经历两场败仗,又拖了这些时日,存粮已见底。后方补给线漫长,还要翻越阴山,运送不易。汉人那边,显然打着耗死他的主意。
“大当户,”一名年纪较长的当户小心翼翼地开口,“勇士们连日征战,又逢天寒,士气有些……低落。是不是先退兵,等来年开春……”
“退兵?”狐鹿姑猛地转身,眼中凶光毕露,死死盯住说话的人,“退到哪里去?退回草原,然后告诉大单于,告诉右贤王,我挛鞮狐鹿姑带了八千勇士,被李玄业几千残兵,打得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回来了?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放?让左大都尉部的勇士们,以后如何在草原上抬头?长生天会降下雷霆,劈死我们这些给狼神丢脸的懦夫!”
那当户被他瞪得脊背发凉,低下头不敢再言。
狐鹿姑喘着粗气,在帐内焦躁地踱步。退,是死路一条,不仅名誉扫地,单于的惩罚也绝不会轻。进,野马川防线硬如铁壳,强攻伤亡难以承受。绕道?黑石山的教训就在眼前。难道真的就这样被李玄业困死在这里?
不!绝不可能!他是挛鞮狐鹿姑,是草原的雄鹰,狼神的后裔!李玄业再狡猾,也只是个缩在乌龟壳里的汉狗!
他停下脚步,目光重新落在那几张散落的羊皮地图上,死死盯着野马川、高阙塞、摩笄谷这几个点,仿佛要将地图烧穿。汉军兵力不足,分守各处,这是他们最大的弱点。野马川是硬骨头,高阙塞是龟壳,摩笄谷……李广那老儿守得也严实。但汉军的“筋”,在哪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划动,掠过山川、河流、道路,最终停在一条蜿蜒的、连接着野马川与高阙塞后方的细线上——那是汉军转运粮草、传递消息、输送援兵和伤员的“命脉”。虽然李玄业提前坚壁清野,挫败了他的偏师,但这不代表这条“命脉”就固若金汤。汉军的兵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在漫长的补给线上处处设防,更不可能将有限的精锐野战兵力,长期分散在广大的后方进行巡逻。
一个更加疯狂、也更加冒险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传令!”狐鹿姑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从各部再抽调一千五百精锐!不要重骑,只要最轻便、最熟悉山地、最能忍耐苦寒的轻骑!一人三马,只带十日干粮、弓箭和短刃!”
帐中众将愕然抬头,不解其意。还要分兵?
“大当户,这……”有人想劝。
“听我说完!”狐鹿姑打断他,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那条“命脉”的某个节点,“李玄业以为,挫败了我们一次偷袭,后方就高枕无忧了。他错了!这一次,我们不再偷袭粮仓,也不再强攻堡垒。我们要像草原上的饿狼一样,化整为零,钻进汉人的肚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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