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高阙塞,靖王行辕。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李玄业面前的粗糙木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案上摊开着最新绘制的边防舆图,野马川、摩笄谷、黑石山等要隘被朱笔重重圈出,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敌我兵力、粮草存量、工事状况。空气中弥漫着皮革、墨汁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从伤兵营随风飘来的。
李玄业的手指沿着野马川防线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代表匈奴大营的黑色标记上。挛鞮狐鹿姑的主力仍未退去,只是向后撤了十余里,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重新扎营。斥候回报,匈奴人正在砍伐树木,加固营寨,挖掘壕沟,摆出了长期对峙的架势。
“困兽……”李玄业低语,声音带着连日不眠的沙哑。黑石山伏击的胜利,并未带来多少轻松。相反,一种更沉重的压力,如同塞外深秋的寒雾,悄然笼罩心头。挛鞮狐鹿姑是草原上有名的狼王,狡诈、残忍,更兼坚韧。野马川折了锋锐,偷袭后路又被挫败,对他而言是奇耻大辱。这样的对手,绝不会轻易罢休。暂时的沉寂,往往意味着更猛烈的风暴在酝酿。
“王爷,各营伤亡、损耗清册已初步核定。”公孙阙的声音打断了沉思。这位幕僚长眼窝深陷,但目光依旧锐利,他将几卷竹简轻轻放在案角,“阵亡将士四百二十七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一百八十三人,轻伤可愈者约三百。箭矢耗用近四成,尤其是弩箭。火油、擂木、滚石等守城器械损耗亦巨。粮草……若按现下标准供应,约可支撑两月。但若战事再起,消耗倍增,则不足一月。”
李玄业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表情。伤亡数字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是父亲留下的百战老卒,是信任他、追随他的北地子弟。箭矢的损耗在意料之中,火攻虽利,却也是吞金兽。最关键的还是粮草。朝廷的赏赐和补给批文是下来了,但实际能运到多少,何时能到,都是未知数。梁王既然能在朝堂上公然发难,在转运途中使些绊子,简直再容易不过。
“阵亡将士,按最高规格抚恤,名录核实清楚,绝不容再出冒领之事。重伤者,尽全力医治,所需药材,列出单子,派人去云中、甚至太原郡采买,价钱高些也无妨,先从府库支取。轻伤者,妥善安置,早日归队。”李玄业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箭矢,命工匠营日夜赶制,征集民间会制箭的匠人、妇孺帮忙,工钱加倍。守城器械,着民壮协助修补、制备。粮草……”他顿了顿,“给云中、雁门郡守去文,请他们务必按朝廷批文,速拨粮秣。再以本王私人名义,修书给陇西几家相熟的商号,看能否先行筹措一批,以解燃眉之急,利息……可酌情上浮。”
“王爷,向商号借贷,恐授人以柄。”公孙阙提醒道。上次高阙塞战后向豪强借贷,已惹来不少非议。
“顾不得许多了。”李玄业摇头,“将士不能空着肚子守城。朝廷的粮食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就算到了,也未必足数。先稳住眼前再说。至于非议……”他嘴角泛起一丝冷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王守的是大汉疆土,护的是黎民百姓,问心无愧。那些躲在长安高堂之上,只会摇唇鼓舌之辈,由他们说去。”
公孙阙默然点头,他知道王爷说的是实情,也是无奈之举。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还有一事……长安来的流言,似乎更甚了。不仅有说王爷‘畏敌怯战’、‘虚耗国帑’的,最近还多了些……捕风捉影之说。”
“哦?说来听听。”李玄业抬眼。
“有的说,王爷在朔方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俨然国中之国,有不臣之心。还有的……牵扯到宫里的王美人,说王爷与王美人里应外合,欲行……”公孙阙声音压得更低,没敢说下去。
李玄业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指无意识地在案上敲击了一下。攻击他本人,他早已习惯。但将矛头指向远在深宫、谨小慎微的妹妹王娡和年幼的外甥刘彘,这就触到了他的逆鳞。这不仅仅是政敌攻讦,更是一种极其阴毒、欲将李家彻底置于死地的信号。妹妹在宫中本就步履维艰,这些流言一旦坐实,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了。”李玄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能感觉到那平静下压抑的冰冷,“流言止于智者,更止于强者的刀剑。只要我们在这里打赢了,守住了,一切污蔑,不攻自破。若是守不住……”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王爷,还有一事。”另一名将领迟疑道,“朝廷的封赏……至今未到。将士们虽无怨言,但私下里,难免有些议论。尤其是黑石山立功的游军校尉和民壮头领,眼巴巴等着……”
“朝廷的封赏,该来的总会来。”李玄业打断他,目光扫过帐中诸将,“传令下去,此次所有立功将士,无论朝廷封赏何时下达,本王这里,先按照北地旧例,双倍发给赏钱!阵亡、重伤者抚恤,亦按此例,先行发放!钱,从本王私库和朔方府库出!告诉弟兄们,朝廷可能一时忘了朔方的将士,但我李玄业,绝不会忘了任何一个为我大汉流血牺牲的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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