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2年 汉景帝后元二年 九月廿九 拂晓
最后一丝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正被东方天际一抹惨淡的鱼肚白艰难地稀释。阴山庞大的轮廓在渐亮的天光中显露出狰狞的剪影,横亘在朔方与北方草原之间。风停了,连日的秋雨在昨日午后暂歇,但空气中饱和的湿气与寒意,却比雨水本身更加刺骨,凝结在铠甲、兵刃、旌旗之上,化为细密的霜花。
野马川以北三十里,一处名为“断魂谷”的狭窄谷地出口。这里并非通衢大道,而是猎户与走私者才知的隐秘小径,两侧山崖陡峭,怪石嶙峋,仅容数骑并行。谷外,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覆满枯黄牧草的坡地,再往南数里,便是星罗棋布的野马川外围戍垒与烽燧。
死寂。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连虫豸都屏住呼吸的死寂。
突然,这死寂被一声凄厉的、非人般的惨嚎打破!声音来自谷口一侧崖顶的暗哨位置,旋即戛然而止。几乎同时,谷内传来沉闷如雷的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密,最终化为山崩海啸般的轰鸣!无数黑影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自狭窄的谷口汹涌而出,瞬间填满了前方的坡地!
匈奴人!不是数十、数百的游骑,而是成千上万!他们如同从地底钻出的恶鬼,沉默着,只有战马粗重的喘息与铁蹄践踏大地的闷响。冲在最前的,是身着简陋皮甲、手持弯刀骨朵的轻骑,紧接着是披着抢来或自制的简陋铁片甲、手持长矛大戟的重骑,最后方,隐约可见被簇拥着的、头戴羽翎或狼头皮帽的贵族与将领。八千骑兵,在挛鞮狐鹿姑的亲自率领下,借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与对“隐秘小路”的熟悉,竟真地悄无声息穿越了阴山,出现在了汉军防线最为意想不到的侧后位置!
“呜——呜——呜——” 几乎在匈奴骑兵冲出谷口的同时,野马川方向最高的一座烽燧上,三道笔直的狼烟冲天而起,在灰白的天幕下格外刺眼!紧接着,沉闷而急促的警鼓声,从最近的戍垒方向传来,撕破了黎明的宁静。
挛鞮狐鹿姑勒住战马,望着南方渐次亮起的烽火与隐约传来的汉军喧嚣,脸上露出一抹残忍而得意的狞笑。他拔出弯刀,指向野马川戍垒的方向,用匈奴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草原的雄鹰们!长生天赐予我们复仇的时刻到了!踏平汉人的土墙,抢光他们的粮食、布匹和女人!砍下李玄业的头颅,祭奠我们死去的勇士!冲啊!”
“呼嗬!呼嗬!” 八千匈奴骑兵齐声嚎叫,声浪震天动地。旋即,前锋轻骑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狼群,率先泼散开来,以松散的队形,向着野马川各戍垒猛扑过去,箭矢如同飞蝗般抢先泼洒向汉军防线。重骑则稍稍放缓,在轻骑掩护下开始整理队形,准备冲击戍垒薄弱之处。
真正的、蓄谋已久的全面进攻,开始了!
几乎同一时间,高阙塞以北,阴山“摩笄谷”主隘口。
这里才是汉军防御的重点,关墙高耸,烽燧密布。李广率领的主力前军便驻扎于此。当野马川方向三道烽烟升起时,摩笄谷关墙上的戍卒也发出了惊呼。然而,未等李广做出反应,关外漆黑的荒野中,突然亮起了无数移动的火把,如同鬼火般飘忽逼近,旋即,震耳欲聋的呐喊与马蹄声从正面传来!数量同样惊人的匈奴骑兵,在右贤王部落将领的指挥下,对摩笄谷关隘发起了猛烈的佯攻!箭矢如雨点般射上关墙,粗制的云梯与绳索被奋力抛向墙头,匈奴骑兵下马,悍不畏死地开始攀爬!
“将军!正面胡虏攻势甚急!不下三四千骑!” 军侯急报。
李广脸色铁青,按剑立于关楼,望着关外汹涌的敌潮与南方野马川方向的烽烟。果然是声东击西!不,是两面夹击!“传令!死守关墙!弩车、擂石,给我狠狠地砸!没有本将命令,一兵一卒不得出关!” 他必须钉死在这里,挡住正面的敌人。野马川……只能寄望于李玄业的判断与援军了。
高阙塞,靖王行辕。
李玄业是和衣而卧的。当野马川三道烽烟与摩笄谷急报几乎同时送达时,他正坐在案前,就着油灯研究着一卷有些年头的阴山地图,手指在“断魂谷”附近一条几乎看不清的细小标记上反复摩挲。怀中的祖龙魂佩,从午夜开始,就持续传来一阵阵灼热而急促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撞击。那悸动中,夹杂着模糊却令人极度不安的碎片——“后面……”、“小路……”、“内应……”、“调虎离山……”
“王爷!野马川急报!三道烽烟!疑是匈奴主力自侧后出现!” 亲卫撞开门,声音因惊恐而变调。
“报——!摩笄谷遭匈奴猛攻,李广将军言敌势甚众,请王爷定夺!” 另一名传令兵几乎是滚进来的。
行辕内瞬间灯火通明,周勃、公孙阙等将领、属官匆忙赶来,人人脸上都带着震惊与难以置信。匈奴竟然真的在这个时辰,以这种方式发动了总攻?还是两面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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