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界说书录 第6章 醒木声里的世界

“梆！梆！梆！”

那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如同在黑暗泥沼中投下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穿透了刺骨的寒冷和无边的绝望。阿宁和王浩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忘记了身体的僵冷和腹中的绞痛，也顾不上额角伤口在夜风中的抽痛。他们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出破庙的废墟。

风更冷了，刀子般刮在脸上。黑暗浓稠得几乎化不开，只有远处零星几点如豆的灯火，在土坯房低矮的窗后摇曳，勾勒出模糊昏黄的轮廓，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更衬得这夜色的无边荒凉。脚下的土路坑洼不平，布满了碎石和冻硬的牲口粪便，每一步都走得磕磕绊绊。

但那声音，那沉稳的敲击和抑扬顿挫的讲述，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他们。

“……符纹流转，引清御浊！然人心叵测，贪欲横生！有那大魔头‘蚀心’，妄引九幽浊气灌体，炼就邪功，祸乱墟界！一时间，黑云压城，浊浪滔天，万灵哀嚎……”

声音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将那个名为“蚀心魔君”的恐怖存在描绘得仿佛就在眼前。阿宁听得心头发紧，下意识地攥紧了王浩的胳膊。王浩则屏住呼吸，破碎镜片后的眼睛在黑暗中极力搜寻，试图捕捉讲述者的身影。

终于，在村口——或者说，是这个破败聚居地边缘的一块相对开阔的空地上，他们看到了光源。

一棵巨大、虬结的老槐树，枝干在黑暗中伸展如同鬼爪，枯叶早已落尽。树下，摇曳着一簇小小的、橘黄色的火光。那是一盏样式极其古旧、玻璃罩子都熏得发黑的油灯，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同样破旧的矮脚木桌上。

桌子后面，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边缘都磨出了毛边的靛蓝色长衫的老者。长衫很旧，不少地方打着深色的补丁，但浆洗得还算干净，带着一种落魄文人般的整洁。老者须发皆白，梳理得一丝不苟，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泛着银光。他身形清瘦，但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一双眼睛在昏暗中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和讲述故事时特有的神采。

他的面前，那块乌沉沉、巴掌大小的木头——醒木，正安静地躺在桌面上。木头表面油润，显然被摩挲了无数岁月，在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油灯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了老者身前一小片区域。就在这昏黄摇曳的光圈边缘，或蹲或坐，围着十几个身影。他们穿着和白天所见村民一样的粗麻布衣，有的裹着破烂的兽皮，脸上无一例外地刻着生活的艰辛和风霜的痕迹，面黄肌瘦。但此刻，他们的眼睛却都亮得惊人，紧紧盯着槐树下的说书人，浑浊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故事世界最纯粹的渴望和沉迷。他们微微张着嘴，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漏掉一个字，脸上的表情随着老者的讲述而变幻，时而紧张，时而愤慨，时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就在那万千生灵涂炭，墟界根基动摇之际！”老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他枯瘦但有力的右手猛地抓起桌上那块乌黑的醒木！

“啪——！！！”

一声清脆响亮、如同惊雷炸裂般的拍击声，骤然在寒夜中响起！

醒木重重地敲击在破旧的桌面上！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击穿了夜色的沉寂，也狠狠敲在了所有听书人的心坎上！连周围呜咽的寒风都为之一滞！

围坐的十几个凡人身体齐齐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眼神中的沉迷被巨大的惊惧取代，甚至有胆小的妇人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身体瑟瑟发抖。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说时迟，那时快！”老者声音洪亮如钟，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但见九天之上，清气翻涌，祥云裂空！一道煌煌青影，携万钧雷霆，破开那遮天蔽日的污浊魔云！正是——”

老者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如电，扫过台下那些被震慑得几乎魂飞魄散的听众，最终，那明亮锐利的目光似乎在不经意间，越过了油灯昏黄的光晕，落在了黑暗中两个穿着奇异服饰、正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的少年身上。

阿宁和王浩只觉得一股电流瞬间窜过全身！他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仿佛自己也被那一声醒木和老者如炬的目光钉在了原地！

“——青冥仙尊！”老者吐出这个名号，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只为救那凡尘一缕残魂，竟不惜引动九天神罚！一剑！只一剑！”老者右手并指如剑，猛地向前一刺！动作干净利落，带着斩破虚空的凌厉气势！

“轰隆！！！”他口中模拟出雷霆万钧的巨响。

“便将那蚀心魔君引以为傲的九幽浊海，连同他那不灭魔躯，斩了个灰飞烟灭！九天雷光涤荡寰宇，魔氛尽散，浊气退避！墟界天地，重现清明！”

老者收指，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刚刚亲身经历了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他缓缓坐下，端起桌上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抿了一口里面浑浊的液体。

“梆……梆……”醒木再次被轻轻敲击了两下，节奏舒缓下来，如同大战后的余韵。

围坐的听众们这才像是从窒息中缓过气来，爆发出压抑的、带着敬畏和后怕的抽气声和低低的议论声。他们看向老者的眼神充满了狂热和崇拜，仿佛那故事中的青冥仙尊就在眼前。

“仙尊……真是神威啊……”

“凡尘的魂？仙尊为何……”

“那蚀心魔头，引浊气……太可怕了……”

零星的、带着浓重口音和敬畏的议论飘入阿宁和王浩的耳朵。这一次，他们能听懂的部分更多了——“仙尊”、“浊气”、“凡尘”、“魔头”、“引动”……这些在老者讲述中反复出现的核心词汇，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开始在他们混乱的脑海中艰难地拼凑起这个名为“墟界”的世界的轮廓。

王浩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那精彩的故事，而是因为老者话语中透露出的巨大信息量！青冥仙尊？凡尘？九幽浊气？符纹？这些词汇构建起的，是一个与他们认知中截然不同的、拥有超凡力量和截然不同法则的世界！他下意识地摸向裤袋里那块冰冷的琉璃碎片，指尖冰凉。那碎片上的蝌蚪纹路……难道就是所谓的“符纹”？

阿宁则被那醒木声和老者口中描绘的惊天一剑彻底震撼了。那“青冥仙尊”为了救一个“凡尘”的人，竟然能引动九天神雷？这简直比任何动画片、任何游戏里的场景都要壮观百倍！他忘记了寒冷和饥饿，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完全沉浸在那个光怪陆离、仙魔大战的世界里。

就在这时，老者放下了陶碗，目光再次扫过人群，最后似乎有意无意地，又在黑暗中的两个少年身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缓，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和警示：

“诸位乡邻，故事虽好，莫忘其中真意。浊气非善，强引之，必遭反噬！邪祟之说，亦非空穴来风。这墟界烟尘之下，埋藏着多少旧事，多少因果……还需各自警醒啊。”

“梆。”最后一声醒木轻敲，余音在寒夜中袅袅消散。油灯的火苗微微跳动，将老槐树虬结的枝干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

那“警醒”二字，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阿宁和王浩刚刚因故事而沸腾的心湖，瞬间激起一片寒意。老者那最后意味深长的目光，更让他们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