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界说书录 第5章 角落里的微光

土黄色的天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拧紧的阀门，一寸寸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浓墨般的黑暗，挟裹着刺骨的寒意，汹涌地吞没了整个破败的村落。风在低矮的土坯房和狭窄的巷道间穿行，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像无数看不见的幽灵在黑暗中游荡、叹息。

没有路灯，没有霓虹，只有零星几点微弱的光，如同濒死的萤火虫，从一些土屋低矮、糊着破烂草纸的窗户里透出来，在无边的黑暗里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助。

阿宁和王浩蜷缩在村尾一间废弃土庙的角落里。与其说是庙，不如说是一间坍塌了大半、只剩下两面残墙和一个勉强算得上屋顶的角落的废墟。神像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积满厚厚灰尘、布满蛛网的土台。空气里弥漫着陈年香灰、腐烂木头和浓重土腥混合的、令人窒息的霉味。冰冷的寒气从身下每一寸裸露的泥土里钻上来，透过薄薄的校服，贪婪地汲取着他们身体里所剩无几的热量。

白天被石子砸破的额角伤口，在低温下阵阵抽痛。饥饿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腹中，噬咬着五脏六腑。喉咙干得像要裂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砾摩擦般的痛楚。白天被驱赶、被辱骂、被当成“邪祟”和“怪物”的一幕幕，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反复撕扯着紧绷的神经。

“呜……呜呜……”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委屈、疼痛和绝望终于冲垮了堤坝。阿宁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发出小兽般无助的呜咽。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泥地上，瞬间被吸干，只留下深色的印记。“王浩……我想回家……我想我妈……”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在空旷破败的庙角回荡，显得格外凄凉，“我好饿……好冷……这里……这里太可怕了……”

王浩紧挨着阿宁坐着，同样蜷缩着身体，试图保存那一点可怜的体温。破碎的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镜片在黑暗中模糊一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阿宁身体的颤抖，那压抑的哭声像细密的针，扎在他的心上。他也冷，他也饿，他也怕。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但听着阿宁绝望的哭泣，感受着同伴的依赖，一股沉重的责任感压过了自身的恐惧。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浓重霉味的空气刺得他肺部生疼。他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伸出手，摸索着，用力揽住阿宁颤抖的肩膀。

“阿宁……别怕。”王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努力压住其中的颤抖，试图注入一丝力量，“看着我，阿宁。”

阿宁抬起泪痕狼藉的脸，在浓稠的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到王浩模糊的轮廓和镜片微弱的一点反光。

“我们一定能回去的。”王浩的声音斩钉截铁，尽管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一定！我们得撑住！想想办法！哭……哭解决不了问题！”他像是在说服阿宁，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我们得找到那个瞎眼老头说的‘墟’，或者……或者弄清楚这块破琉璃到底怎么回事！”他隔着校服布料，重重按了按阿宁紧攥着琉璃碎片的那只手的位置。

那碎片依旧冰冷坚硬，没有任何回应，像一个无情的嘲弄。

阿宁的哭声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王浩的话像一根微弱的稻草，暂时拉住了他沉向绝望深渊的心。但身体的寒冷和饥饿是如此真实，黑暗和未知的恐惧如同实质般挤压着他们小小的空间。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身体因为寒冷而无法控制地打着哆嗦，牙齿咯咯作响。王浩揽着他的手臂也冰冷僵硬，那份强装的镇定在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时间在绝望中缓慢地爬行。黑暗浓得化不开，仿佛要将他们永远囚禁在这冰冷的角落。就在阿宁的意识被寒冷和疲惫拖拽着，即将滑向昏沉的边缘时——

“梆！梆！梆！”

一阵富有节奏的敲击声，突然穿透了呜咽的风声和死寂的黑暗，清晰地传入了破庙的角落！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异常沉稳、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像某种古老的节拍。敲击的似乎是木头，声音略显沉闷，却又透着一股穿透力。

紧接着，一个抑扬顿挫、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响起，划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话说——天地初分，混沌未明，浊气下沉为地，清气上浮为天！然天地交泰之处，有隙未合，浊清相冲，遂生一界——是为‘墟’！”

那声音洪亮，吐字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像是在吟唱，又像是在讲述一个无比古老而宏大的故事。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穿透寒冷的夜风，清晰地送入两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耳中。

阿宁猛地一个激灵，混沌的意识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清醒了大半！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抽噎都止住了，侧着耳朵，努力捕捉着黑暗中传来的每一个音节。

王浩的身体也瞬间绷紧了！他猛地抬起头，破碎的镜片后，那双疲惫而惊惶的眼睛在黑暗中骤然亮起，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歪斜的眼镜，试图让模糊的视野能捕捉到声音来源的方向。

那苍老的声音并未停歇，继续在黑暗中流淌，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魔力：

“墟界广大，其土昏黄，其气驳杂！初生之民，茹毛饮血，与荒兽争，与天地斗！其间有大智慧者，观星象，察地脉，感浊清之气运行，创符纹之术，引天地微力为己用……”

抑扬顿挫的讲述，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虽然那语言依旧带着浓重的口音，一些词汇也依旧陌生，但或许是讲述者刻意放慢了语速，或许是这讲述本身带着某种故事性的韵律，更关键的是——里面反复出现了“墟界”、“浊气”、“清气”、“符纹”这些白天曾零星听过的词汇！

阿宁的心跳骤然加速，砰砰砰地撞击着胸腔。他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饥饿，甚至忘记了额角的疼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黑暗中的声音牢牢攫住。那声音像一根无形的线，穿透绝望的黑暗，指向某个未知的方向。

王浩更是听得全神贯注，连呼吸都放轻了。他努力辨识着每一个音节，试图将它们与自己白天听到的零碎词汇、与那瞎眼老头含糊的话语、与他们此刻身处的这个诡异世界联系起来。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黑暗中的声音，这突如其来的讲述，或许是他们理解这个“墟界”、甚至找到一线生机的关键！

“梆！梆！”苍老的声音伴随着那沉稳的敲击声，在寒夜的破庙角落回荡。两个蜷缩在冰冷与绝望中的少年，如同在深渊底部挣扎的溺水者，终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真实的光。他们不约而同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黑暗中努力地、无声地探出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