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界说书录 第46章 碎石、血痕与药膏的微光

落尘镇的晨光，浑浊如铁锈水，艰难地渗入低矮土屋的破窗棂，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斑。沉甸甸的行囊勒进阿宁和王浩瘦弱的肩膀，削尖的木矛和捆着石片的短棍紧握在手中，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传递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和一丝无法抑制的微颤。空气里弥漫着粗粮饼的焦糊味、旧皮囊的腥膻、木头石片的冷冽，以及一种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般的离别气息。

阿宁最后看了一眼主屋那扇紧闭的、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和那个沉重背影的木板门。门内一片死寂，仿佛昨夜那半块伤药的馈赠、那声悠长的叹息和门轴的呻吟，都只是他恍惚间的错觉。裤袋深处（行囊已背好，但贴身处的温热感依旧清晰）的琉璃碎片传来一阵温润而沉静的搏动，像是在无声地催促。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鼻、带着浓重尘土的空气，仿佛要将落尘镇这最后一点带着陈旧烟味和草药气的空气刻入肺腑。然后，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那片承载了短暂庇护与无尽沉重的黑暗，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肩上的行囊带子，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走！”阿宁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嘶哑和决然，像是给自己下达最后的命令。

他抬脚，迈向了土屋那扇同样吱呀作响、通往外面世界的破木板门。木矛冰冷的尖端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光。

就在他即将跨过那道低矮、被无数脚步磨得凹陷发亮的木头门槛时——

脚下不知是踢到了门槛的凸起，还是被行囊的重量带偏了重心，又或者仅仅是连日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松懈导致的疏忽……

阿宁只觉得脚踝处传来一股别扭的力道！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

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扑倒！沉重的行囊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将他向前掼去！

电光火石之间！阿宁下意识地伸出双手，试图撑住冰冷的地面！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被利物割裂的闷响！

阿宁的左手掌心，不偏不倚，重重地按在了门槛外泥地上嵌着的一块边缘如同犬牙般参差、颜色暗沉、带着尖锐棱角的碎石上！

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从掌心炸开！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神经！

“呃啊——！”阿宁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身体因为剧痛而猛地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殷红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溪流，瞬间从被碎石割开的、深可见肉的狰狞伤口中涌出！迅速染红了冰冷的碎石，染红了周围灰白的泥土，也染红了他枯瘦的手腕！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瞬间在冰冷的晨风中弥漫开来！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更凄厉的惨叫冲出喉咙。裤袋里的琉璃碎片传来一阵剧烈而混乱的温热悸动，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创伤。

“阿宁！”王浩的惊呼在身后响起！他一步抢上前，破碎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瞪大，死死盯着阿宁血流如注的左手！那狰狞的伤口边缘翻卷着，暗红的血肉和灰白的筋膜在鲜血中若隐若现，触目惊心！

巨大的惊骇和愤怒瞬间攫住了王浩！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扫过那块染血的、带着狰狞棱角的碎石！这绝不是意外！这碎石的位置！这锋利的棱角！仿佛……仿佛是被人刻意放置在这里！一个恶毒的陷阱？！

是谁？！疤脸张？孙老板？还是……别的什么？！

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但此刻救人要紧！王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飞快地卸下自己肩上的行囊，动作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狼狈。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在行囊外侧的口袋里疯狂翻找！止血！必须立刻止血！

就在这时，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那个靛蓝色的粗布小包！

老周头给的！那半块伤药！

王浩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飞快地从自己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了那个小小的、洗得发白的靛蓝布包！布包入手微沉，带着老周头身上那股熟悉的陈旧草药气。他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极其快速地、几乎是粗暴地扯开了布包上那根同样陈旧的草绳！

布包摊开。

里面没有纸，没有盒子。只有一块……东西。

一块约莫婴儿半个手掌大小、形状极其不规则、边缘如同碎裂岩石般粗糙的“膏体”。颜色是深沉的、近乎墨绿的暗褐色，表面凝结着一层蜡质般的光泽，散发着一种极其浓郁、极其复杂的混合气息——浓烈的、带着穿透性的辛辣药气如同尖锥般刺入鼻腔，紧随其后的是一股深沉厚重的草木根茎的苦香，最底层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铁锈腥气！

这就是那“半块伤药”？！

王浩来不及细想！他枯瘦的手指捏住那半块硬邦邦、带着蜡质感的药膏，触手冰凉坚硬。他看了一眼阿宁那血流不止、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又看了一眼手中这如同石块般的药膏，破碎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迟疑——这玩意儿怎么用？直接按上去？

就在王浩迟疑的瞬间！

阿宁裤袋深处那块琉璃碎片，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下极其清晰、极其有力的悸动！

“咚！”

一股灼热的洪流瞬间从碎片爆发！沿着大腿的神经直冲脑海！这一次，这热流不再温和，带着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渴望？！

与此同时——

王浩手中那半块墨绿暗褐、如同岩石般的药膏，在阿宁那汹涌而出的、带着浓郁铁锈味的鲜血气息刺激下，表面那层蜡质般的光泽，极其短暂地、如同幻觉般……流转过一丝极其微弱、极其暗淡的、非青非紫的诡异流光！

那流光快如电光火石！转瞬即逝！

但王浩捕捉到了！他破碎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这药膏……有反应？！

来不及思考！王浩猛地一咬牙！枯瘦的手指用尽全力，狠狠地将那半块坚硬冰冷的药膏，按在了阿宁掌心那深可见骨、血流如注的狰狞伤口上！

“呃啊——！”阿宁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痛吼！身体猛地绷紧！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伤！那药膏触碰到翻卷血肉的瞬间，带来的不是清凉的缓解，而是一种如同岩浆灼烧、万蚁噬咬般的剧痛！比被碎石割伤时更加猛烈十倍！

然而！

这非人的剧痛仅仅持续了不到一息！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凉刺骨、却又带着强大穿透力的奇异药力，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从那半块药膏中爆发出来！狠狠地、霸道无比地冲入了阿宁掌心那翻卷的伤口深处！

阿宁的痛吼戛然而止！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

他清晰地“看到”（或者说感觉到）！那股冰寒刺骨、带着浓郁辛辣药气的奇异力量，如同拥有生命般，在他掌心那狰狞的伤口内疯狂冲刷、凝聚！

所过之处！

汹涌外流的鲜血如同被无形的寒冰瞬间冻结！血流……止住了！

翻卷的皮肉边缘，那剧烈的灼烧感和撕裂感如同被冰水浇灭！剧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

更令人骇然的是，伤口深处那被碎石割裂、甚至能看到一点森白掌骨的部位，在那冰寒药力的冲刷下，竟隐隐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麻痒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刺激着血肉生长？！

这变化快得超乎想象！仅仅几个呼吸之间！

阿宁掌心那原本狰狞可怖、血流如注的伤口，竟然诡异地……不再流血！翻卷的皮肉边缘呈现出一种被冰封般的暗红色泽，伤口内部虽然依旧深可见肉，但那种触目惊心的撕裂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冰寒力量强行“粘合”、暂时封住的麻木感！剧烈的疼痛也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为一种深沉的、带着麻痒的钝痛！

阿宁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剧痛的消失和鲜血的止住如此突兀，如此不真实！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那半块冰冷坚硬的药膏，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那股冰寒刺骨、却又神奇地抚平了创伤的奇异力量！裤袋里的琉璃碎片传来一阵更加剧烈、更加滚烫的悸动，仿佛在贪婪地汲取着什么，又像是在与这药膏的力量激烈共鸣！

“这……这药……”阿宁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后怕而颤抖，他看着王浩，语无伦次。

王浩同样震惊万分！他死死盯着阿宁掌心那被半块墨绿药膏覆盖、已然止血的伤口，又猛地看向自己手中那靛蓝色粗布包——布包里空空如也，只剩下几点药膏残留的、同样散发着辛辣药气的暗褐色碎屑。

半块！真的只有半块！但这效果……简直是神迹！

就在这时！

异变再生！

阿宁裤袋深处那块琉璃碎片，在经历了刚才那一下剧烈的悸动和滚烫后，突然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清晰、极其强烈的……冰凉感！

不是之前的温热！

而是一种如同深埋地底万载寒玉般的……刺骨冰凉！

这股冰凉感瞬间穿透了行囊的布料和包裹碎片的破布，清晰地传递到阿宁紧贴着的皮肤上！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吸力，仿佛自碎片深处产生，极其短暂地、如同旋涡般……作用在了他掌心那半块紧贴着伤口的墨绿药膏之上！

阿宁浑身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都要被抽走一丝的怪异感觉瞬间掠过！

与此同时！

他掌心那半块墨绿暗褐、正散发着冰寒药力的药膏，极其短暂地、如同幻觉般……表面流转的那层蜡质光泽似乎黯淡了一丝！？那股霸道冰寒的药力气息，似乎也……微弱了极其难以察觉的一丝？！

这变化极其细微！若非阿宁此刻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掌心伤口和碎片上，根本无从察觉！但裤袋碎片传来的那股刺骨冰凉和短暂的吸力感，却无比真实！

王浩并未察觉到这瞬间的细微变化。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药膏那立竿见影的神效所震撼。他枯瘦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带着一丝敬畏，轻轻触碰了一下阿宁掌心那半块药膏的边缘。入手依旧冰冷坚硬。

“别动！”王浩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让它贴着！这药……非同寻常！”他飞快地从自己行囊里翻出最后一块相对干净的破麻布，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半块药膏，将阿宁受伤的手掌连同药膏一起，里三层外三层地仔细包扎起来。动作尽量轻柔，生怕碰掉了那块如同神迹般的“半块伤药”。

阿宁任由王浩包扎，失神地看着自己那被破布层层包裹、依旧能感受到药膏冰冷硬度和微弱麻痒感的左手。刚才碎片那瞬间的冰凉和吸力……是错觉吗？它……在吸收这药膏的力量？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行囊深处那块琉璃碎片的位置。碎片此刻再次恢复了那种温润而沉静的搏动，仿佛刚才那刺骨的冰凉和吸力从未发生过。

王浩包扎完毕，看着阿宁依旧苍白的脸和那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破碎镜片后的眼神异常凝重。他弯腰，极其小心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捡起了地上那块沾满了阿宁鲜血、边缘如同犬牙般参差的暗沉碎石。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块带着血腥气的凶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走。”王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此地……不宜久留。”

阿宁用力点头，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掌心传来的麻痒钝痛。他最后看了一眼土屋那扇紧闭的木板门，又看了一眼王浩手中那块染血的碎石，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

两人背起行囊，重新握紧武器（阿宁只能用右手），不再犹豫，迈着比刚才更加沉重、也更加警惕的步伐，一头扎进了落尘镇那无边无际、昏黄压抑的晨光与漫天呛人的尘土之中。

身后，那扇低矮破旧的木板门依旧紧闭着，沉默地矗立在昏暗的光线里，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布满伤痕的句点。门内深处那片浓稠的黑暗中，仿佛有一双浑浊的眼睛，穿透了门板，无声地注视着那两个消失在漫天尘土中的、倔强而伤痕累累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