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界说书录 第14章 阿宁的“大侠梦”

落尘镇的日子，像浸在浑浊泥汤里的破布，沉重、缓慢、了无生气。土黄色的天空永远压着，呛人的尘土无孔不入，粗粝的麦饼和带着土腥味的糊糊是唯一的慰藉。然而，当夜幕降临，老周头那盏昏黄油灯在小土屋里点亮，伴随着《墟界仙踪》书页沙沙的翻动声，另一个世界便在阿宁眼前轰然洞开！

浊气！清气！开灵！炼体！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

这些词汇不再是老周头沙哑声线里飘过的音节，它们化作了阿宁脑海中奔涌的岩浆、呼啸的狂风、璀璨的星河！当老周头描述“青冥仙尊一剑斩落九天雷，煌煌青影破开遮天魔云”时，阿宁仿佛看到自己就是那道青影，手持光剑，立于云端，睥睨苍生！当讲到“蚀心魔君引动九幽浊海，黑浪滔天，万灵哀嚎”，他又觉得自己是那力挽狂澜的救世主，弹指间浊浪退散，天地清明！

飞天遁地！移山填海！呼风唤雨！寿逾千载！

这些只在动画片和游戏里见过的场景，在老周头低沉而充满魔力的讲述中，变得无比真实，无比诱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渴望在阿宁心底疯狂滋生、膨胀，几乎要冲破胸膛！

王浩还在皱着眉，试图用他那些“能量节点”、“粒子流动”、“生物超导”的理论去解构老周头口中玄之又玄的境界。他破碎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理性的困惑和探索的狂热，像在拆解一台结构未知的精密仪器。

阿宁却完全不管这些！

什么能量？什么粒子？什么科学逻辑？通通抛到九霄云外！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像故事里的仙师一样！威风！强大！斩妖除魔！当大侠！

这股念头像野草般疯长，在每个白天的劳作间隙（帮老周头劈点柴、扫扫院子角落的尘土），在每个夜晚躺进偏屋那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堆里时，都在他身体里躁动不安。老周头讲述时那些简单的、描述修士起手运功、引气发力的动作片段，如同魔咒般烙印在他脑海里。

于是，在落尘镇沉寂的深夜，当王浩因为白日的思考耗尽心力，裹着粗麻衣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时，阿宁的“秘密修行”便开始了。

他像只警惕的小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隔壁老周头屋里彻底没了动静，确认那盏油灯已经熄灭。然后，他才会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掀开身上盖着的、同样散发着陈旧气味的破麻布，赤着脚，踩在冰冷刺骨的泥土地上。

偏屋狭小、黑暗，只有门缝里透进来一丝微弱的星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干草霉味和土腥气。阿宁却毫不在意。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老周头讲述“炼气士引气入体”时的描述：心神守一，意念沉凝……像在狂风里捕捉一缕精纯的微风……

他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静”下来。然而，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青冥仙尊御剑的英姿，蚀心魔君掀起浊浪的恐怖画面，还有自己挥手间雷霆万钧的幻想……心，怎么也沉不下来。

算了！先练动作！

阿宁回忆着老周头提到“起手式”时，枯瘦手指在虚空中划过的那道简单弧线。他模仿着，在黑暗中笨拙地抬起手臂。动作僵硬，毫无美感，更别提什么玄奥的轨迹。但他不管！他努力想象着有一股暖流（清气？）从指尖涌入，顺着手臂流向小腹（丹田？）。

“喝！”他憋足了劲，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低低的、自以为充满气势的轻喝，同时右拳猛地向前捣出！拳头打在冰冷黑暗的空气里，软绵绵的，毫无力道，反而因为用力过猛，脚下被干草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嘶……”阿宁懊恼地吸了口气，揉了揉撞在土墙上的胳膊肘。真疼！故事里那些仙师运功不是这样的啊！他们抬手间风云变色，自己怎么连站稳都难？

不行！再来！

阿宁不服输的劲头上来了。他站稳脚跟，再次屏息（虽然很快就憋得脸红脖子粗），努力回忆“符纹师摹刻天地气机之痕”的感觉。他想象自己指尖有光，在虚空中艰难地、歪歪扭扭地画着老周头描述过的最简单的“聚尘纹”——几条代表引动浊气的下沉线条。

指尖划过冰冷的空气，什么也没发生。没有光，没有风，更没有聚拢的沙土。只有指尖冻得发麻。

一次，两次，十次……

黑暗的偏屋里，只有少年压抑的喘息、笨拙的出拳声、脚掌摩擦干草的沙沙声，以及偶尔撞到土墙或踢到柴禾的闷响和低低的痛呼。汗水浸湿了他单薄的粗麻衣背心，额角白天被石子砸破的伤口在汗水的刺激下又隐隐作痛。寒冷、疲惫、一次次失败带来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冲击着他。

但阿宁的眼睛，在黑暗中却越来越亮！那里面燃烧着纯粹的、近乎固执的火焰！每一次失败的挥拳，每一次徒劳的“画符”，在他心里，都离那个飞天遁地、斩妖除魔的“大侠梦”更近了一步！他仿佛看到自己终有一天，也能引动天地之气，也能画出神异的符纹，也能像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受万人敬仰！

就在他再一次憋红了脸，模仿着老周头讲述中某个剑诀的起手式，手臂极其别扭地向前斜刺而出时——

裤袋深处！

那块一直冰冷沉寂、几乎被遗忘的琉璃碎片，突然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跳动了一下！

像一颗被埋在冻土深处的种子，在春雷的震动下，极其微弱地、试探性地……脉动了一下！

阿宁的动作猛地僵住！所有的幻想、所有的憋闷、所有的挫败感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惊骇取代！他像被冻住一样僵在原地，右手还保持着那个别扭的斜刺姿势，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装着碎片的裤袋！

是错觉吗？是刚才动作太猛，碎片在口袋里晃动了一下？

他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了裤袋的位置。黑暗中，心跳如擂鼓。

一秒，两秒……

碎片恢复了冰冷和沉寂。仿佛刚才那微弱的脉动，真的只是阿宁剧烈运动下的错觉。

但阿宁知道，不是！那感觉如此清晰！如此……奇异！像一块冰，突然有了极其微弱的心跳！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的门轴转动声，从偏屋通向主屋的那扇低矮破旧的木板门方向传来！

阿宁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收回手臂，身体以最快的速度向后一倒，重重摔回那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堆里！他手忙脚乱地扯过破麻布盖在身上，紧紧闭上眼睛，身体因为惊吓和刚才剧烈的“运动”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呼吸更是伪装得又深又沉，仿佛睡得正香。

黑暗中，那扇低矮的木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昏黄的光线从主屋油灯的方向流泻进来，在地面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光带边缘，映出一个佝偻清瘦的身影轮廓——是老周头。

他无声地站在门口，浑浊的目光穿透门缝的黑暗，精准地落在那堆还在微微晃动的干草堆上。阿宁那拙劣的伪装，在他眼中如同透明。

昏黄的油灯光晕里，老周头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斥责，也没有笑意。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那光芒里，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追忆，一丝了然，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阿宁蜷缩在草堆里、死死捂着裤袋的那只手的位置。

片刻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阿宁伪装出的、沉重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老周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极其轻微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如同尘埃飘落。

然后，他枯瘦的手轻轻一带，那扇低矮破旧的木板门，重新悄无声息地合拢了。昏黄的光线被彻底隔绝，偏屋再次陷入浓稠的黑暗。

草堆里，阿宁的身体瞬间僵硬，冷汗浸透了后背。他死死闭着眼睛，一动不敢动，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刚才……老周头看到了吗？

他会不会……发现了什么？

黑暗中，裤袋深处，那块冰冷的琉璃碎片，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