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界说书录 第13章 现代思维的碰撞

落尘镇的夜，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气和土腥味，从木板门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钻进来。油灯的火苗在木墩上顽强地跳跃着，昏黄的光晕如同一个脆弱的气泡，勉强撑开土屋里的一小片温暖和光明。灶膛早已冰冷，只有锅里残留的、早已凝固的野菜糊糊，散发着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

阿宁裹紧了身上那件粗麻布旧衣，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眼皮沉重地打着架。老周头讲述的金丹飞天、元婴神游、化神碎星的宏大景象，如同绚烂的烟花在他脑海中绽放又熄灭，留下的是巨大的震撼和一种更加深沉的、遥不可及的失落感。那些境界太过缥缈，如同神话，反而让他疲惫的身心更快地滑向梦乡的边缘。

然而，就在阿宁的意识即将沉入混沌之际，旁边却传来压抑着的、急促的呼吸声。

王浩没有睡。

他盘腿坐着，背脊挺得异常僵硬，破碎的眼镜被推到了额头上，露出那双此刻燃烧着惊人光亮的眼睛。那光亮并非源于对仙神的向往，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属于纯粹理性的探索欲和质疑的火光！老周头口中那些颠覆认知的概念——“清气”、“浊气”、“引气入体”、“气海丹田”、“元力”、“符纹”——如同无数高速运转的齿轮，在他那被现代科学知识武装的大脑中疯狂碰撞、摩擦、试图重新排列组合！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灶台边那个佝偻着腰、正用木勺刮着锅底最后一点糊糊的苍老身影。声音因为激动和急切的求知欲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与这破败土屋格格不入的、属于实验室和课堂的清晰逻辑：

“周爷爷！”王浩的声音在寂静的小屋里显得格外突兀，“您说的‘清气’和‘浊气’……它们是不是……是不是一种我们还没发现的特殊能量形态？就像……就像电磁波？或者暗物质？只是我们现有的科学仪器还无法观测和定义？”

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子弹般射出，试图用他所理解的物理框架去解构这异世界的基石：“还有‘引气入体’！是不是通过特定的精神集中状态——类似深度冥想——去主动捕捉和引导环境中这种特殊能量粒子的定向流动？‘经脉’……是不是人体内某种能量传输效率最高的生物组织通路？就像……像超导体的概念？”

他越说越激动，身体微微前倾，破碎的镜片后，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丹田’！脐下三寸……气海丹田！这里……这里是不是就像……像一个生物能量核心？一个天然的、高效的能量储存和转化器官？所谓的‘炼气化元’，是不是就是对吸入体内的原始能量粒子进行提纯、压缩和结构重组，使其能量密度和可控性呈指数级提升的过程？”

王浩一口气抛出他基于现代物理学、生物学和能量学所能构建的所有猜想模型，声音在狭小的土屋里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求证渴望。阿宁被他这一连串的“科学术语”惊得睡意全无，茫然地看着他，又看看老周头。

灶台边，老周头刮锅底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佝偻的背影在油灯下凝固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昏黄摇曳的光线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潭，平静无波地看着情绪激动、脸上因亢奋而微微泛红的王浩。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嘲笑，也不是赞许，而是一种……仿佛看到某种熟悉又遥远景象的了然，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带着淡淡疲惫的……莞尔。

他没有立刻回答王浩那一连串充满现代科学逻辑的追问。只是将手中那个沾着糊糊残渣的木勺，轻轻放在了冰冷的灶台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寂静在土屋里蔓延。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

老周头浑浊的目光在王浩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要穿透他那副破碎的眼镜，看到他灵魂深处那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认知体系。最终，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信则有……”老周头的声音重新响起，沙哑低沉，如同夜风吹过干枯的芦苇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却又飘渺得如同呓语，“不信……则无。”

王浩眼中的狂热光芒猛地一滞，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老周头没有看他，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低矮的土墙，望向了外面那无边无际、压抑昏黄的墟界夜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茫和浩瀚：

“这墟界烟尘之下，埋着多少旧事，多少因果？清气是气，浊气是气，灵气是气，死气亦是气……它们是什么？它们从何而来？它们为何如此运转？”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指向自己布满皱纹的额头，又缓缓指向心脏的位置：“人心……又能知多少？又能解多少？你所言的‘电磁波’、‘暗物质’、‘超导体’……或许存在，或许只是另一套说辞。或许……”他顿了顿，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近乎悲悯的光芒，“……它们在这里，根本不存在，或者……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存在。”

“丹田？”老周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嘲弄，不知是对王浩，还是对这天地，“你说它是能量节点？或许是。或许它只是承载信念的一个空壳？或许它根本不存在于血肉之中，而只在‘信’它的人心中？”

他重新拿起木勺，在空锅里无意识地刮着，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声响，目光却依旧投向那无垠的虚空。

“符纹引动天地之力？是能量共振？是规则撬动？还是……只是虔诚祈求之下，天地给予的一丝怜悯回应？”

老周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无形的锤子，轻轻敲打在王浩用现代科学知识精心构筑起来的理解框架上。没有否定，没有驳斥，只有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混沌、更加不可知的“存在”本身，如同无形的潮水，将那些清晰的物理模型冲击得摇摇欲坠。

“孩子，”老周头终于将目光重新落回王浩脸上，声音低沉而疲惫，“你的脑子很灵，想得很多。这很好，也不好。”

他枯瘦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在这墟界，知道得太多，想得太透，有时候……未必是福气。有些路，得用脚去走，用心去‘信’，而不是光靠脑子去‘解’。”

“墟界之大，其广其深……”老周头的声音带着一种仿佛来自远古的叹息，幽幽地飘散在昏黄的灯光和冰冷的空气中，“……岂是区区人脑，能尽知？”

他不再说话，佝偻着背，专注地刮着那口早已空空如也的黑铁锅，仿佛要将最后一丝食物的痕迹都抹去。

王浩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术。破碎的镜片后，那双燃烧着理性光芒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和一种更深层次的震撼！老周头的话，没有解答他的任何疑问，反而在他面前展开了一片更加浩瀚、更加神秘、更加不可理喻的混沌之海！现代科学的逻辑框架，在这片名为“墟界”的混沌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力，甚至……如此自以为是！

信则有，不信则无？

人心能知多少？

墟界之大，岂是人脑能尽知？

这些话语，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他固守的认知堤坝。他感觉自己像一艘刚刚驶离熟悉港湾的小船，一头扎进了充斥着未知物理法则和神秘能量的风暴之海，所有的导航仪都失灵了。

阿宁看看沉默刮锅的老周头，又看看僵直不动、眼神空洞的王浩，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粗麻衣。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王浩失魂落魄的影子投在粗糙的土墙上，那影子被拉得很长，很扭曲，如同他此刻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世界观。

这盏昏黄油灯下，两个来自现代的灵魂，与一个深谙墟界神秘法则的老人，完成了一次无声却无比剧烈的碰撞。碰撞的结果，不是一方说服了另一方，而是在王浩心中，悄然撕开了一道通往更深邃、更不可知维度的裂缝。冰冷的土屋里，只剩下锅底刮擦的单调声响，和门外呜咽的风声，仿佛在嘲笑着人类理性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