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界说书录 第112章 “疗伤”与“反思”

冰冷的雨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敲打着丁字房朽烂的茅草屋顶，顺着墙缝淌下，在泥地上汇成浑浊的溪流。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湿土腥气，还有一丝……新鲜血液的铁锈味。

阿宁侧躺在冰冷湿透的草席上，身体因剧痛而微微痉挛。左臂被王浩用撕下的里衣布条紧紧包扎着，布条早已被渗出的鲜血浸透，染成了刺目的暗红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臂膀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经脉里残留的土属性灵力如同跗骨之蛆，带来持续的灼烧感和滞涩感，让丹田内新生的气旋运转都变得艰涩。他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混着雨水顺着额角不断滑落。

“阿宁哥！你忍着点！”张翠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跪坐在湿冷的泥地上，小脸煞白，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但动作却异常麻利。她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个视若珍宝的小油纸包，里面是她积攒的、晒干研磨好的苦艾灰。又变戏法似的摸出几片边缘微微卷曲、颜色黯淡、却散发着微弱清凉气息的凝神花叶瓣——正是之前赵管事“施舍”的灵草废料中的一种。

“苦艾灰能止血定痛，凝神花叶捣碎了敷上，能拔除体内异种灵力残留的燥气，清凉镇痛……”张翠一边飞快地解释着，一边用一小块相对干净的破布蘸着珍贵的山涧水，小心翼翼擦拭阿宁伤口周围凝结的血块和污泥。她纤细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却极其稳定地将苦艾灰均匀地洒在绽开的皮肉上，又用石头将凝神花叶瓣仔细捣烂，混合着一点点水，敷在苦艾灰之上，最后再用干净的（相对而言）布条重新包扎固定。

清冽的药力混合着微弱的灵气，透过皮肉渗入。苦艾灰带来的止血镇痛效果立竿见影，凝神花叶的清凉感也稍稍压制了那股灼烧的土属性灵力。阿宁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紧咬的牙关也松开了一些，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怎么样？阿宁哥？好点没？”张翠紧张地看着他。

阿宁费力地点点头，声音嘶哑：“谢…谢了，翠丫头……好多了。”他目光扫过张翠那双沾着自己血污、却依旧灵巧的小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暖流，暂时压过了伤口的冰冷剧痛。

王浩坐在一旁，破碎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仔细地、一遍遍地扫视着阿宁包扎好的左臂，又落在他苍白痛苦的脸上。他手中拿着那块边缘磨损的石片，上面用烧焦的木炭条飞快地记录着：

“左臂尺骨中段，疑似线性骨裂。创口：长一寸三分，深及骨膜。土属性异种灵力残留浓度：中等，持续造成灼痛及灵力滞涩。苦艾灰 凝神花叶外敷，初步评估：止血效果显着（达预期百分之九十二），镇痛效果中等（预期百分之六十），拔除异种灵力效果微弱（预期百分之十）。预估恢复期：骨裂需至少十五日静养，经脉损伤需七日以上灵力温养，期间战力下降百分之七十五……”

冰冷的数字，精准地描述着血淋淋的代价。

记录完毕，王浩放下石片，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不再聚焦于阿宁的伤口，而是穿透了丁字房破败的墙壁，仿佛又回到了落霞坡东麓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凹地。那冷峻青年拔剑时森然的剑气，阴鸷弟子刁钻狠辣的碎石指，刻薄女修腰间匕首的寒光……还有对方腰间鼓鼓的储物袋、身上流转的符箓灵光……

“我们，太弱了。”王浩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冰冷，如同寒铁坠地，砸碎了雨声和压抑的喘息。

阿宁猛地看向他，眼中野性的光芒跳动了一下。

“炼气三层，仅仅是起点。”王浩推了推破碎的镜片，目光锐利得如同手术刀，“在绝对的力量和资源差距面前，技巧、勇气、算计……所能弥补的，极其有限。”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冰雕刻而成：

“对方三人，平均修为炼气四层。装备：至少两件法器（长剑、匕首），两张以上符箓（土甲符），储物袋（意味着充足的丹药、符箓补给）。功法：青岚剑气（宗门基础剑诀）、碎石指（土属性术法），皆系统传承，威力远非《引气诀》可比。”

“我方：修为炼气三层。装备：无。功法：残缺《引气诀》，掌心雷（初窥门径，威力不足，消耗巨大）。资源：几包苦艾灰，几片灵草废料。”

“综合战力差距倍数：数十倍以上。”

“若非利用地形、制造混乱、对方轻敌且目标并非死战……”

王浩的目光最终落在阿宁染血的绷带上，声音带着一种洞穿骨髓的残酷清醒：

“……我们连逃命的机会，都不会有。”

丁字房内一片死寂。

只有雨水敲打屋顶的滴答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张翠包扎的手僵住了，大眼睛里充满了后怕和茫然。李石沉默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此刻也翻涌着惊涛骇浪。王浩冰冷的分析，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破了他们心中那点因阿宁带回凝露草而生出的侥幸和微弱的幻想。

杂役弟子，面对装备精良、功法传承完整的外门弟子，差距如同天堑！这差距，不是靠拼命和一点小聪明就能跨越的！落霞坡的遭遇，不是意外，而是必然！是冰冷规则下的残酷碾压！

阿宁死死咬着牙，左臂的剧痛仿佛被王浩的话语再次点燃。屈辱！不甘！还有一股被冰冷现实浇醒的、更加深沉的寒意！他想起那冷峻青年看他如同看蝼蚁的眼神，想起那阴鸷弟子废掉他手腕的狠辣，想起对方身上流转的符箓灵光……是啊，太弱了！弱到对方随手一击，就能让他重伤濒死！弱到连搏命，都像是在蚍蜉撼树！

“必须变强！”阿宁的声音嘶哑，带着血沫，却异常坚定，如同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钢铁，“更强！快！更快！”

王浩微微颔首，破碎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冻结的寒星：“核心矛盾：资源与功法。”

“目标优先级调整：”

“一，不惜一切代价，获取聚气丹。利用其药力，冲击炼气四层瓶颈，缩短积累时间。”

“二，寻找获取更完整功法的途径。残缺《引气诀》上限极低，已无法支撑后续提升。”

“三，积累资源，目标：获取最低阶攻击或防御法器一件，或替代符箓若干。弥补装备鸿沟。”

“四，提升掌心雷威力及掌控度。此为当前唯一有效攻击手段。”

清晰的路径，冰冷的规划。将落霞坡的惨痛代价，转化为下一步行动的铁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李石站起身。他走到阿宁身边，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硬邦邦、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东西。他沉默地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块比拳头略大、颜色黑沉、散发着浓烈酸涩气息的黑麸饼。这几乎是杂役处最顶级的“干粮”，需要省下好几顿糊糊才能换来一块。

李石将黑麸饼塞到阿宁没受伤的右手里。动作很重，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吃。”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低沉嘶哑。

然后，他伸出那只布满厚茧和旧疤、骨节粗大的手，极其小心、却又无比稳定地，帮张翠按住阿宁包扎处的布条，方便她打结。他那双沉静的眼睛看着阿宁因剧痛而扭曲的脸，没有任何安慰的话语，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感同身受的沉默力量。

“矿洞……比这难熬。”李石又极其简短地补充了一句，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阿宁握着那块坚硬冰冷的黑麸饼，感受着李石手上传来的、带着矿洞深处气息的沉稳力量，再看看张翠那布满担忧却依旧专注包扎的小脸，一股滚烫的暖流混合着伤口的剧痛，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心脏。

他不再犹豫，低下头，用尽力气，狠狠地咬了一口那酸涩无比的黑麸饼！粗糙的颗粒刮擦着喉咙，酸涩的味道充斥口腔，却被他如同吞咽仇恨和力量般，硬生生咽了下去！

胸口紧贴肌肤的琉璃碎片，似乎感受到了阿宁心中那团在剧痛与屈辱中燃烧、又被同伴温暖所包裹的复杂火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温和而坚定的悸动。这股悸动如同潺潺暖流，悄然融入他受伤的经脉，加速着苦艾灰和凝神花叶的药力渗透，甚至……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能量，在主动地“梳理”着被土属性灵力侵蚀的滞涩之处？

王浩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破碎镜片后的目光在李石、张翠和阿宁身上扫过，最终落在那块被咬了一口的黑麸饼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自己那份稀薄的糊糊，默默地喝了一大口。冰冷的糊糊滑入喉咙，带来微弱的能量。

丁字房内，雨水依旧滴答。

伤者的喘息粗重。

但一种无声的、更加坚韧的东西，在冰冷、伤痛和屈辱的土壤里，悄然扎根，破土而出。

阿宁咽下最后一口酸涩的黑麸饼，目光越过张翠的肩膀，落在墙角那株被他小心放在破碗里、根须浸泡在清水中的凝露草上。碧绿的叶片上，一滴混着他鲜血的雨水，正缓缓滑落。

聚气丹……

一百工分……

炼气四层……

完整的功法……

法器……

这些词汇，不再仅仅是诱惑。

它们是染血的战利品，是冰冷的阶梯，是通往复仇与力量之路的……唯一门票！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伤口的狰狞，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引导着那新生的、奔腾的炼气三层灵力，配合着胸口琉璃碎片的温润暖流，一遍遍冲刷、温养着受伤的经脉和骨骼。

每一次灵力的冲刷，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

但在这痛楚深处，一颗名为“变强”的种子，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汲取着屈辱与伤痛的养分，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