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城的晨光带着初秋的微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城墙上。天宇站在垛口边,看着城外绵延的营帐渐渐收起,心中那根紧绷了月余的弦终于缓缓松弛。收复河套的捷报已快马送往京城,按律当在此处等候朝廷的封赏旨意,但他望着城中尚未清理干净的断壁残垣,以及城外荒原上隐约可见的战死者骸骨,终究还是决定先将善后事宜料理妥当。
“将军,各营清点完毕,此战我军阵亡将士共计七百二十六人,另有三百一十四匹战马殉国。”参军周明捧着一本厚厚的账簿,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他跟随天宇多年,见惯了生死,却依旧对每一个数字背后的鲜活生命感到痛心。
天宇接过账簿,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的名字旁标注着籍贯,有的写着军衔,还有的只是一个模糊的代号——那是些尚未登记在册的新兵。他沉默片刻,将账簿递回:“传令下去,分两队行事。一队由你带领,负责安抚城中及周边归乡的百姓;另一队由赵武统领,带工兵营和辅兵,将所有战死将士的遗骸收敛掩埋,务必做好标记,一个都不能少。”
“末将领命!”周明与刚从城外巡查回来的赵武齐声应道,两人眼中都燃起了郑重之色。
安抚百姓的事宜远比想象中复杂。河套地区被匈奴占据十年,许多百姓或被掳走,或逃难他乡,如今战事平息,陆续有幸存者循着消息归来。但他们面对的不仅是破碎的家园,还有对未来的茫然——田地早已被匈奴人改为牧场,房屋大多在战火中损毁,更有甚者,一家人只剩下孤零零的老幼,连糊口的粮食都没有。
周明带着二十名文书和五十名士兵,在河阳城中设下三个安抚点。第一日清晨,点前便排起了长队。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案前,从怀中掏出一块磨损严重的木牌,上面刻着“李”字。“大人,俺是城西李家庄的,俺家老头子和儿子都被匈奴人拉去当苦力了,三年没音讯,您能帮俺找找不?”
周明接过木牌,仔细看了看,又询问了老妪家人的姓名和特征,一一记录在案:“老人家您放心,我们会将所有俘虏的信息整理出来,若是有您家人的消息,立刻派人通知您。您先去那边登记住处,今日会分发救济粮,先安顿下来再说。”
类似的场景在三个安抚点不断上演。有人抱着战死亲人的遗物痛哭,有人拿着残缺的地契询问田产归属,还有些曾经被迫为匈奴人做事的百姓,忐忑地跪在地上请求宽恕。周明耐心地一一应对,对确有冤屈者当场写下文书证明其清白,对地契残缺者承诺会重新丈量土地补发凭证,对失去劳动力的家庭则登记造册,安排后续的帮扶。
午后,天宇带着亲兵巡查安抚点,恰好看到周明正与一个年轻妇人争执。那妇人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情绪激动地哭喊:“凭什么不给俺发粮?俺男人是被匈奴人害死的,俺也是受害者!”
周明面色严肃地指着案上的名册:“你丈夫在匈奴占据期间,曾为其担任管事,欺压过乡邻,这是有据可查的。按规矩,这类人不在救济范围内。”
“俺男人是被逼的啊!”妇人哭得更凶了,“匈奴人拿孩子要挟他,他不答应,俺们娘俩早就死了!这一年来,他偷偷给不少乡亲送过吃的,您问问他们啊!”
周围几个排队的百姓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为妇人作证。天宇走上前,示意周明稍退,蹲下身看着妇人怀中的婴儿——孩子小脸蜡黄,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你丈夫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部落当差?”
妇人哽咽着报上姓名,又说出了部落的位置。天宇对身后的亲兵道:“去查一下,去年冬天,这个部落是否有汉人管事暗中接济百姓的事。”
亲兵领命而去,半个时辰后带回了消息:确有此事,且不止一位乡亲能证明。天宇听罢,对周明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丈夫虽为匈奴做事,却心存善念,不该连累妻儿。按孤苦户的标准给她发粮,再安排人帮她修缮一下房屋。”
周明恍然大悟,连忙应下。妇人愣了愣,随即对着天宇重重磕了个头:“谢将军!谢将军!”
天宇扶起她,目光扫过周围的百姓:“大家听着,凡是在匈奴治下被迫做事,且未曾作恶、甚至暗中帮助过同胞的,朝廷一概不予追究。但若是助纣为虐、残害乡邻的,也绝不姑息。你们都是大靖的子民,朝廷不会忘了你们,更不会亏待好人。”
百姓们闻言,纷纷欢呼起来,先前的不安与疑虑消散了大半。天宇又叮嘱周明:“救济粮要优先发给老弱妇孺和战死将士的家属,另外组织人手,尽快将荒废的田地重新开垦出来,种子和农具我会让人从雁门关调运过来。”
与此同时,城外的荒原上,赵武正带着工兵营和两千辅兵进行遗骸收敛工作。黑水河沿岸、乌兰山战场、断石滩……每一处曾经发生激战的地方,都散落着骸骨。有的骸骨还穿着破碎的盔甲,有的手中仍紧握着兵器,还有的与匈奴人的骸骨纠缠在一起,难以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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