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沁透了河湾领地的石砌与木梁,白日里愈所浓重的血腥气、酒馆新酿麦芽的焦香、炉灶间飘荡的熏肉味,都被愈发凛冽的寒气压入角落。然而,就在这份静谧的冷峭中,一种细微但全新的暖流开始在营地里滋生,如同冰面下悄然涌动的春水,无声无息地沁入每一个疲惫的心田。
墨衡手中的半杯“燃棘”早已温凉,他坐在酒馆最暗的角落,像一团被夜色浸透的影子。指节无意识地在石桌冰冷坚硬的纹路上轻轻敲击,那本能的节奏,是对空旷厅堂里无声沉默的抗衡。然而,这静寂的对抗,在一曲异乡旋律悄然流淌而至时,戛然而止。
琴声。
并非由丝弦或金属震颤而来,而是由一种温润、带着天然纹理韵律的木质共鸣发出的低语。清越悠扬的主调带着微妙的颗粒感,如同月光洒在布满砂砾的海岸,而低沉深远的和弦则像是礁石下涌动的深邃洋流。这声音穿透了酒馆厚实的橡木门,穿透了寒夜清冷的空气,先一步温柔地拂过墨衡凝神捕捉着外部细微声响的耳廓。
门扉被推开,带进一小片翻涌的夜雾。伴随着夜雾涌进来的,是仿佛从远方风尘仆仆赶来的旅人气息——兽皮与干草叶混杂的辛烈气味,皮革久经摩挲的柔和暖香,还有长途跋涉后汗水蒸发留下的微咸苦涩。
来人风尘仆仆。一件深褐色夹杂着星点苔藓绿调子的厚实翻毛皮斗篷包裹了他大半个身躯,兜帽拉得很低,只露出下颌一道清隽却透着淡淡疲惫的线条。他肩上斜挎着一个硕大的、用藤条与某种浅黄色硬木混合编制而成的行囊,形制奇特。而那双沾满泥泞的皮靴旁,一个形状更古怪的木匣稳稳地立在地面——它没有琴弦暴露在外,唯有顶部和侧面数个小孔,刚才那引人凝神的悠扬乐音便是从这些小孔中流泻而出。
墨衡的手指无声地滑落到腿侧隐藏兵器的冰冷握柄上,身体如同绷紧的弩机,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袭击。这里是迷雾边缘,任何闯入者都天然带着未知的风险。那乐音太过奇妙,奇妙得不合常理——在虚空裂缝带来的绝望尚在领地伤口上蔓延的当下,它美得突兀,美得……可疑。
星尘酒保那恒定的数据流瞳孔转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酒馆只对领主授权领民开放。”机械而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大厅内的短暂静谧,“新面孔,请出示身份标识。”
兜帽下的头颅微微抬起一丝弧度,清朗却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某种长途旅行后特有的干燥感:“标识?啊,没有那种东西。”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语气坦然,“只是闻到酒香,循着声音……不,或许是音乐的本能呼唤?就走了进来。”他空闲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腰间悬挂的、看似空瘪的水囊,“能……换一杯水吗?或者温汤?我可以用故事……或者音乐来抵。”
这要求卑微得近乎荒诞,也坦诚得令人意外。墨衡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弛了一丝,但警惕依旧。在这个世界里,能独自穿越迷雾、还能带着这样一件精巧乐器安然无恙走到这里的人,绝不可能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流浪艺人。
李维的精神烙印如同无形的探针,已经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酒馆,也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门口的异动。他没有现身,声音直接在酒馆的意识空间内回荡,清晰冰冷地只传入墨衡一人耳中:
【墨衡,盯着他。】
几乎是同一时间,酒保眼中流转的数据光点闪烁了一下,似乎接收到了来自方尖碑核心的某种更深层的指令。他那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再次响起:“规则有新增条目:特殊人才可破格接纳。”它伸出一根金属手指,点了点陌生人腰间那奇特的乐器,“允许进入。基础消费点由领地发展基金临时垫付。一杯‘安息温汤’,一份标准烤面包配咸肉。音乐优先选择……疗愈型或叙事型曲目。”
陌生人对酒保规则的更改似乎有些诧异,兜帽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轻快的低笑:“疗愈与叙事?看来我运气真的不错。”他从善如流地卸下硕大的行囊和乐器木匣,将它们小心地靠放在离门不远、又不阻碍通行的一根石柱旁。这才走到吧台前,摘下了遮蔽面孔的兜帽。
昏黄的壁灯下映照出的是一张年轻而略带风霜的脸庞,五官清俊,尤其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明亮清澈,透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敏锐与柔和。他并不十分英俊,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旅途与风尘的诗意气质,让人很难心生恶感。
“叫我……亚伦就好。”他微笑着对酒保说道,声音和那木琴的音色竟有几分奇妙的共鸣感。
当那份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麦香、配着一大块烤得边缘焦脆渗出油脂的咸厚切肉的面包被推到亚伦面前时,他眼中流露出的光芒绝非作伪。那是对最基本食物最真实的渴望。他甚至没有立刻碰那份油滋滋的咸肉,而是双手捧起还烫手的、厚实如砖块的面包,近乎虔诚地咬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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