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锐用几乎要捏碎指骨的力道,强忍着胸腔里翻腾的怒火与悲恸,小心翼翼地将那五个蜷缩在污秽角落里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抱到了三楼中庭相对干净、靠近篝火的地方。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掌和冰冷的作战服会碰碎这些已经脆弱不堪的小生命。
陆明锐感觉自己不是在搬运孩子,而是在搬运一具具裹着薄皮的、尚有温度的骷髅。他们的重量轻得可怕,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当他将那个最大的、约莫六岁的女孩抱起时,她那双深陷的大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种认命般的、死寂的顺从。她的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甚至不敢用手环住他的脖子以求稳定。陆明锐的手臂清晰地感受到她肩胛骨和肋骨的尖锐轮廓,隔着一层薄薄的、污秽的布料,硌得他心头发慌。他将她放在篝火旁相对干净的一块地面上,动作轻柔得如同放置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
他想对她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嘴角却像挂了铅块般沉重,最终只化作一个扭曲而痛苦的抽搐。最小的孩子大约只有两岁,连路都不会走。孩子们没有任何反抗,甚至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像提线木偶般任由他摆布,他们的大眼睛里只剩下空洞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任何靠近事物的恐惧。
他试图蹲下身,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温和的眼神与他们交流,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和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陆明锐这才恍然,他们可能根本听不懂任何语言,而自己……不会希腊语,也只会几句蹩脚的英语。沟通的壁垒如同冰冷的墙壁横亘其间。然而,当他无意中调整了一下背上AR-15的背带,枪械冰冷的金属部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时,他清晰地看到,离他最近的那个大一点的孩子,身体猛地一缩,眼中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惊恐,死死地埋着头,躲避着那代表暴力和死亡的武器。
这一刻,陆明锐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被冰冷的锉刀来回刮擦。他们认得的,是枪。是带给他们无尽痛苦和恐惧的东西。 而他,此刻手持武器、一身戎装的形象,在这些孩子眼中,与那些施暴者又有多少区别?这个认知像毒刺一样扎进他心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窒息的绞痛。他默默地、几乎是狼狈地将步枪甩到身后,尽可能用身体挡住它,不敢再看孩子们的眼睛。
苏澜默默地打开了自己的战术背包,取出压缩饼干和少量的巧克力。她没有一下子给太多,只是掰下极小的一块,小心翼翼地递到每个孩子面前。她见过太多饥饿过度的人因突然大量进食而丧命的案例,此刻的克制,是另一种形式的保护。她的动作同样轻柔,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当她看到那个最小的、约莫只有两岁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递到那个孩子的嘴边。孩子没有用手接,只是像雏鸟一样,本能地张开干裂起皮的小嘴,含住她的指尖,微弱地吮吸着。那温热而孱弱的触感,像一道电流击穿了苏澜所有的心理防线。泪水瞬间决堤,不是汹涌的,而是无声地、持续地从她通红的眼眶中滑落,滴落在她沾满灰尘和血渍的作战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打开医疗包,用颤抖的手为孩子们处理伤口。酒精棉片擦过化脓的冻疮,孩子疼得身体一缩,却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发出一声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小猫般的、细弱呜咽。苏澜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孩子们身上的冻疮和伤痕多得让人触目惊心,有些伤口甚至已经化脓。她咬着下唇,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极其耐心地为他们清理、上药。每一次棉片擦拭过溃烂的皮肤,感受到那瘦小身躯条件反射的瑟缩,她的心就跟着抽紧一下。
她是战士,是保护者,但面对这种系统性的、针对最弱小者的残忍,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愤怒。
陆明锐退到了楼梯口,背对着篝火和孩子们。他掏出烟盒,手指却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勉强点燃一支。他狠狠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驱散那盘踞在胸口的、冰冷而沉重的郁闷。那是一种混合了滔天怒火、深切悲哀、以及面对绝境无力感的复杂情绪,像一块湿透的厚重毯子,将他紧紧包裹,几乎喘不过气。他听着身后火堆噼啪的轻响,听着苏澜极力压抑的、偶尔泄露出的细微抽泣声,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拷问逼疯。五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女孩,看上去最多六岁,眼神却像经历了六十年的沧桑;最小的那个,路都走不稳,本该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是谁?究竟是谁能对这样的孩子下得去手?!
“尼克,” 他对着骨传导耳机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找五件最厚实的军大衣过来。马上。”
“怎么了?船长?上面什么情况?土匪不是清完了吗?” 陈大发疑惑的声音立刻传来,带着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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