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淡金色的晨曦刺破厚重的云层,为紫禁城巍峨的宫殿群镀上一层清冷的辉光。太极殿的琉璃瓦顶在晨光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如同覆盖着一层流动的碎金。然而这庄严肃穆的殿堂之内,气氛却凝重得如同铅块,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萧承烨高踞于九龙金漆御座之上,冕旒垂下的玉藻微微晃动,遮住了他眼底深处翻涌的寒芒。他目光缓缓扫过丹陛之下肃立的文武百官,那些或苍老、或精干的面孔上,此刻都清晰地刻着震惊、惶惑,以及极力压抑却无法完全掩饰的不满。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角落里更漏的滴答声,单调地敲击着紧绷的神经。
“众卿,”萧承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空旷的大殿里清晰地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阶上,“前日所议,江南三州试行‘清丈田亩,摊丁入亩,官收官解’新策,朕意已决。户部即刻拟旨,着江南总督周文焕为督办钦差,吏部、都察院遴选干员随行。旨到之日,即行开印!”
“陛下——!”一声苍老、颤抖又饱含痛切的呼喊陡然撕破了死寂。户部尚书杨文敬,这位须发皆白、在户部浸淫了数十年的老臣,踉跄着出班,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上。他浑身筛糠般抖动着,布满沟壑的脸庞因极度的激动和绝望而涨成一片骇人的紫红。他双手高举,仿佛要抓住那虚无缥缈的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陛下三思啊!此策…此策无异于剜肉补疮,动摇国本!江南田亩,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强行清丈,必致地方大乱!摊丁入亩,更是…更是将天下士绅置于水火!官收官解,断了地方官吏的生路,他们岂能甘心?陛下!此乃祸国之源,万万不可行啊!老臣…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收回成命啊!”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响,殷红的血丝立刻从额角蜿蜒而下。
杨文敬的悲呼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朝堂。压抑已久的反对声浪轰然炸开。
“陛下!杨尚书所言极是!此策太过酷烈,恐激起民变!臣附议!”
“祖宗成法,自有其理!岂能因一时之弊而尽弃根本?请陛下慎之再慎!”
“江南乃赋税重地,天下财赋半出其间!若因此策动荡,动摇的是整个大胤的根基啊陛下!”
“臣等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数位白发苍苍的老臣紧跟着杨文敬跪倒一片,叩首不止,声音混杂着悲愤与惶恐,在大殿的穹顶下嗡嗡回响。
奏折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雪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飞向御座前那张宽大的紫檀御案。顷刻间,案上便堆起了一座触目惊心的小山。每一本奏折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承载着勋贵、士绅乃至部分地方官员的激烈反对和重重忧虑。反对的理由千篇一律:激变、扰民、动摇根基、背离祖制。
萧承烨端坐不动,冕旒下的面容沉静如水,仿佛眼前这山呼海啸般的反对和那堆积如山的奏章,都不过是拂过御座的微风。他修长的手指随意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折,指尖划过那因激动而显得格外凌厉的字迹,眼神淡漠地扫过那些危言耸听的词句。
“激变?”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殿内的嘈杂,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般的质感,“朕倒要问问,是江南的百姓会因此变,还是那些田连阡陌、却隐匿人口、偷逃赋税、鱼肉乡里的豪强会变?是那些靠着层层盘剥、中饱私囊的蠹虫会变?”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下方每一张或激动、或惶恐、或强作镇定的脸,尤其在柳相那张看似古井无波、实则眼底暗流涌动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至于根基?”萧承烨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冷冽到骨子里的弧度,将手中的奏折“啪”地一声丢回那高高的奏章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朕的根基,是这大胤的江山社稷,是万千黎民百姓的生计!不是那些蛀空了国库、肥了自己腰包的硕鼠蛀虫!更不是那些躺在祖宗功劳簿上,吸食民脂民膏的蠹虫!”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新政,势在必行!再有妄议阻挠者——”他顿住,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全场,“以抗旨论处!”
“陛下!你…你这是被妖言蛊惑!是自毁长城啊!” 杨文敬猛地抬起头,额上的鲜血混着浑浊的老泪流了满面,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凄厉得如同杜鹃啼血。他颤抖的手指遥遥指向御座,仿佛要控诉那看不见的“妖言”来源。
“杨卿!”柳相终于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稳重和规劝,“君前失仪,此乃大不敬!陛下自有圣裁!”
然而柳相的“劝阻”显然迟了一步。杨文敬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所有的激愤、绝望、以及对新政推行后可能引发的滔天巨浪的恐惧,如同沉重的巨石彻底压垮了他。他张着嘴,想再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下一秒,一大口浓稠的、暗红色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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