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衣袍融入回廊深沉的阴影,如同水溶于墨。云湛的步伐看似沉稳,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青石板的缝隙之间,无声无息,唯有腰间悬挂的玄铁令牌偶尔擦过冰冷的锦缎,发出极轻微、几乎被夜风吞没的“嗒”声。那声音规律而冰冷,像某种倒计时的节拍。
他并未回头。身后庭院中那片被月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空地,以及空地中央那个如同被抽去脊骨般僵硬站立的纤细身影,早已被他抛在感知之外。不,不是抛弃,而是确信。确信那枚棋子,已被他亲手钉死在名为“林晚夕”的棋盘格上,动弹不得。
直到转过回廊最幽暗的拐角,确定身后再无一丝窥探的可能,云湛的脚步才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仅仅是一下,短暂到几乎无法察觉。他那张如同精雕玉琢却毫无生气的冰冷面具上,终于裂开一丝极其细微的缝隙。
深潭般的眼底,方才被“青州城外”、“琉璃珠子”这几个字猝不及防刺中的地方,骤然掀起一股沉滞的、带着血腥锈蚀感的暗涌。那暗涌并非情绪,更像是一潭死水被投入巨石后,本能翻搅起的污浊底泥。
青州……城外……
这两个词本身,就带着一股陈腐的、令人作呕的尘土和血腥混合的气息,猛地冲入鼻腔,呛得他喉头一紧。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强行撬开的棺椁,**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是温馨的童年故友重逢,而是……泥泞、冰冷的雨夜,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劣质草药的气息弥漫在破败的窝棚里。濒死妇人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一声声刮擦着耳膜。一个瘦小肮脏、头发枯黄打结的小女孩,死死攥着他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衣角,那双惊恐到极点的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亮得惊人,像绝望中燃烧的最后一点磷火。她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颗所谓的“琉璃珠子”……
云湛的指尖在袖中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东西廉价粗糙的触感。那不过是他随手从路边一个死去的流民孩子僵硬的手里掰下来的玩意儿,一块染了血污、浑浊不堪的劣质玻璃。当时,他正被几条阴魂不散的“鬣狗”循着血腥味追索,躲在那摇摇欲坠的窝棚里。那妇人咽气时浑浊的眼神,小女孩死死攥住他衣角时冰凉的、带着污垢的小手,以及她眼中那几乎要将他灼穿的、混合着恐惧和最后一丝依恋的光芒……都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恶心。
是的,恶心。如同被什么肮脏粘腻的东西缠上。他只想尽快脱身。于是,他粗暴地掰开小女孩紧抓的手,将那颗沾着泥污和不知是谁的血迹的廉价玻璃珠塞进她手心,像丢弃一件垃圾。
“拿着,滚远点。”那是他当时唯一丢下的话,声音嘶哑冰冷,如同淬毒的冰棱。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否看清过那女孩的脸。泥污、泪痕、恐惧,早已将那张脸涂抹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那双在绝望中燃烧的、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如同烙印,偶尔会在某些极其疲惫或血腥弥漫的深夜,毫无征兆地刺入脑海。
林晚夕……她怎么会知道?
这个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云湛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被冒犯的暴戾。他精心构建的壁垒,他深埋于地底、早已腐烂的过去,竟被这个心怀叵测、顶着虚假面孔的女人,以一种如此突兀、如此精准的方式撬动?!
“呵……”
一声极低、极冷的嗤笑,终于从云湛紧抿的唇缝间溢出,在寂静无人的回廊里荡开一丝涟漪,旋即被浓重的黑暗吞噬。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讥诮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触怒的戾气。
她知道了又如何?那点微不足道的、早已被污泥和血水淹没的陈年旧事,不过是他漫长杀戮生涯中一个模糊到几乎遗忘的污点。她以为凭此就能撼动他?就能在她拙劣的表演之外,增添一丝所谓的“旧情”筹码?天真!愚蠢!
这念头一起,方才那瞬间被刺中的不适感,立刻被一种更强大的、掌控一切的冰冷意志强行压了下去,碾得粉碎。眼底翻涌的暗流瞬间冻结,重新化为深不见底的寒潭。
林晚夕……无论她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蛇虫鼠蚁,无论她背后站着谁,都改变不了她此刻落在他掌心的事实。她只是一枚棋子。一枚可以用来搅动“忘忧居”那潭深水,引出潜伏在暗处那些真正令他感兴趣的“大鱼”的棋子。她的生死,她的恐惧,她那些自以为是的试探和所谓的“旧事”,在他眼中,都如同蝼蚁的挣扎,不值一哂。
那枚廉价的琉璃珠,连同那段散发着腐臭气息的记忆,此刻唯一的价值,就是更清晰地印证了林晚夕背后势力的触角,比他原先预想的深得更长、更隐秘。他们竟然能挖出如此久远、如此微不足道的碎片……看来,对“林晚夕”这枚棋子的“废物利用”,或许能榨出比预期更丰厚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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