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如同一块巨石,砸进了东宫这一池看似平静的春水里。
楼阁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风,停了。
鸟,也不叫了。
太子刘璿和他的几名伴读,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的木偶,僵在原地。
那名方才还言语尖刻的世家子弟,张着嘴,脸上嘲弄的笑容还未完全褪去,显得滑稽而又可笑。
荒谬!
狂悖!
这是他们心中唯一的念头。
可当他们想要开口驳斥时,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乱麻,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凌毅的那句话,不是在讲道理。
是在骂人。
骂他们,是井底之蛙。
刘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
这是他的东宫,他是大汉的储君。
何曾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出如此具有侮辱性的话!
一股被冒犯的怒火,从他的胸中升腾而起。
“兴农侯!”刘璿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质问,“我敬你是父皇信重之臣,才以礼相待。你却在此,以妖言惑众,更出言不逊!你莫不是以为,这东宫,是你那可以随意指鹿为马的营造司吗!”
太子的威仪,终于在此刻显露出来。
周围的伴读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跟着附和。
“就是!侯爷此言,太过无礼!”
“天圆地方,乃圣人所言,岂容你在此肆意曲解!”
“殿下!此等不敬之臣,当禀明陛下,治其欺君之罪!”
呵斥声,此起彼伏。
他们试图用声音,来掩盖自己内心深处,因那匪夷所思的言论而产生的,一丝无法控制的动摇。
凌毅面对这几乎要将屋顶掀翻的声浪,却只是淡淡一笑。
他要的就是刘璿的愤怒。
一个养尊处优的储君,若是连被挑战的愤怒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
“殿下息怒。”凌毅的语调,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臣,并无不敬之意。只是在陈述一个,殿下随时可以亲眼验证的事实。”
“验证?”刘璿冷笑,“如何验证?难道侯爷要我跟你一起跳进深渊里,去看看这大地,究竟是不是个球吗?”
“自然不必。”凌毅摇了摇头。
他拿起桌案上的一只蚂蚁,轻轻放在了那个木制地球仪的顶端。
“殿下,请看。”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我们假设,这只蚂蚁,就是一艘从港口出发,驶向远洋的大船。”
凌毅的手指,推动着地球仪,缓缓转动。
那只蚂蚁,也随着陆地的弧度,慢慢地,朝着地球仪的另一面“爬”去。
“殿下请看,当这艘‘船’,离我们越来越远的时候,我们最先看不到的,是什么?”
刘璿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只蚂蚁。
他看到,随着地球仪的转动,那只蚂蚁,并不是整体在变小。
而是它的“脚”,最先消失在了视野的弧度之下。
然后,是它的身体。
最后,才是它的触角。
直到,它彻底消失在球体的另一面。
整个过程,清晰,缓慢,而又无可辩驳。
“现在。”凌毅又取过一张平整的漆盘,将那只蚂蚁放在漆盘的一端。
“我们再假设,大地,是像这张漆盘一样,平的。”
他轻轻推动蚂蚁,让它在漆盘上,朝着远离众人的方向爬去。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只蚂蚁,只是在视野里,整体地,均匀地,变得越来越小。
直到小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黑点。
但只要你的眼力足够好,你依然能看到,它是一个完整的,轮廓清晰的黑点。
它的脚,它的身体,它的触角,是同时在缩小的。
绝不会出现,脚先消失,头后消失的景象。
楼阁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愤怒。
而是因为,一种足以颠覆整个世界观的,巨大震撼!
“这……这怎么可能?”那名世家子弟,喃喃自语,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他不是傻子。
恰恰相反,能成为太子伴读的,都是天资聪颖之辈。
凌毅做的这个简单的对比实验,意味着什么,他瞬间就想明白了。
海边的人,都见过远去的帆船,消失在海平面尽头时的景象。
那景象,和在球上消失的蚂蚁,一模一样!
而他们从小到大学习的,圣人典籍里记载的“天圆地方”,却对应着第二种,在现实中,从未发生过的景象!
孰对孰错?
这还需要辩论吗?
一个是被奉为圭臬的古老学说。
另一个,是随时可以验证的,冰冷的事实。
刘璿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感觉自己脑子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开山符”,轰然炸响。
无数从小被灌输的,深信不疑的“常识”和“真理”,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化为一片混沌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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