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岚凤城的灯火在身后渐次湮灭,仿佛被一只无形巨兽吞噬。莫离黑袍猎猎,如同暗夜本身凝聚而成的人形,凌绝紧随其后,只觉得周遭空气愈来愈冷,愈来愈沉,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冰河之上。
两人身形飘忽,如鬼似魅,掠过重重屋脊檐角,竟未惊动半片瓦砾、半点尘埃。凌绝运转《云龙九现》,初时还有些生涩,但很快便觉体内真气流转如意,身形渐轻,竟能勉强跟上莫离那近乎缩地成寸的恐怖速度。
约莫一炷香后,莫离身形陡然下沉,如陨星坠地,无声无息落入城外一片荒败之地。凌绝紧随其后,落地时只激起些许微尘。
眼前是一座彻底倾颓的山神庙。断壁残垣如同巨兽腐朽的骸骨,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半扇庙门歪斜地挂着,随风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垂死者的呻吟。庙内蛛网密布,厚积的灰尘散发着陈腐的气息。那尊泥塑神像早已面目模糊,头颅断了一半,空荡荡的眼窝漠然地凝视着不请自来的访客。唯有一缕残破的月光,透过屋顶巨大的窟窿和窗棂的裂隙,切割下冰冷破碎的光斑,照亮了空气中浮动飞舞的亿万灰尘。
莫离负手而立,背对着凌绝,身形仿佛与庙宇最深沉的阴影融为一体。他的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情绪,却字字重若千钧,如同冰锥狠狠砸入凌绝的心湖,冻结一切涟漪,只留下冰冷的回响:
“修行之道,非仅闭门枯坐,吞吐灵气。更是于生死一线间砥砺锋芒,于血火厮杀中印证所学。你身负的血海深仇,其仇敌绝非庸碌之辈,他们隐匿于深渊暗处,势力盘根错节,毒蔓遍及四野。一味苦修,不过是温室娇花,看似绚烂,实则经不起半分风雨摧折。从今夜起,你的修行,正式步入猎杀阶段。以血淬刃,以命为注。”
凌绝心神剧震,一股压抑在血脉最深处、近乎本能的凶戾之气被这冷酷的话语骤然点燃,奔涌咆哮。他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夜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沉凝如铁:“师尊吩咐,弟子谨遵师命!”
“猎杀,非是匹夫之勇,逞凶斗狠。”莫离缓缓转身,月光恰好照亮他半张脸,那目光幽深,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深渊,刺入凌绝眼底,窥探着他每一丝心绪波动,“其一,知己知彼,谋定后动。出手之前,需如鹰隼窥视,洞察目标修为深浅、功法习性、命门弱点,周遭环境一草一木,气流变化,乃至可能存在的援手与陷阱。一击不中,即刻远遁千里,切忌恋战贪功,将自己置于危墙之下。”
“其二,隐匿为先。藏匿自身气息、身形、乃至最细微的一丝杀意,胜过任何强攻硬打。在你足够强大到足以碾压一切之前,黑暗是你最忠诚的护甲,沉默是你最致命的匕首。你要学会成为阴影的一部分,成为目标噩梦中都未曾浮现的无常索命者。”
“其三,效率至上。猎杀务求精准、迅捷、致命。调动每一分真气,运用每一寸肌肉,追求以最少的力量,造成最大的战果,尽可能不惊动任何无关之人。你的时间,你的真气,你兵器破风的声音,乃至你脚步带起的尘埃,都可能成为敌人窥破你、锁定你的致命破绽。”
“其四,绝不留痕。事后处置,与猎杀本身同等重要。尸体、血迹、兵刃碰撞的刮痕、真气残留的波动,乃至你因情绪波动而逸散的一丝气息,皆需彻底抹除干净。要让你的敌人如同撞上无形鬼魅,死的莫名其妙,寻不到丝毫头绪,让恐惧在他们之中如瘟疫般蔓延。”
寥寥数语,却冰冷清晰地勾勒出一条残酷、高效、黑暗的生存与复仇之路,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血腥与死亡的气息。凌绝屏息凝神,心脏剧烈跳动,将这些铁律一字不差地深刻入脑海,融入骨髓。
莫离说完,自宽大的袖中取出一个粗布包裹,随手扔在凌绝脚下,激起一小片灰尘。“换上。”
凌绝解开包裹,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汗酸、霉腐、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污浊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是一套破烂不堪、沾满板结油污和干涸泥垢的乞丐服,几撮纠结花白、沾染污渍的假发胡须,一盒质地奇异、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易容药膏,一看便知能改变肤色、制造出逼真的皱纹与老人斑,甚至还有一根被手摩挲得油光发亮、顶端甚至有些包浆的丑陋木棍,充作拐杖。
凌绝眼中没有丝毫犹豫。他迅速脱下身上那件虽旧却整洁的衣衫,露出精壮却仍显少年青涩的身躯。他毫不犹豫地将那身足以让任何常人掩鼻退避三舍、甚至引来苍蝇的行头穿上,粗糙肮脏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极其不适的触感。他挖出药膏,仔细地涂抹在脸、脖颈、手臂所有可能裸露之处,冰凉的膏体迅速贴合皮肤,改变着色泽与纹理。片刻之后,一个满面沧桑、皱纹深嵌如刀刻、眼神浑浊昏黄、浑身散发着穷困潦倒死亡气息的佝偻老乞丐,便取代了少年凌绝,出现在这破庙之中。他甚至刻意运转《碎玉劫体》中的敛息之法,将自身蓬勃的气血波动压抑到几近枯竭的程度,呼吸变得微弱而绵长,还带着老人特有的痰音,完美模仿着垂暮老人的腐朽体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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