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动力甲靴踩在融雪与泥土混合的地面上,发出嘎吱的声响。
张远卸下头盔,夹在腋下,任由拉塔萨-3冰冷的空气拂过他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他刚刚带领一支小队清剿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异形潜伏点,战斗短暂而激烈。
“……我说最近的活儿有点太多了吧?” 路边,两名正在清理枪械的士兵低声抱怨着,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谁说不是呢?邪教徒像地里的霉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群该死的尖耳朵也跟中了邪似的,活动频率高得离谱,简直杀不尽!” 另一个士兵啐了一口,用力擦着枪管上的污渍。
张远脚步未停,目光扫过那两名士兵疲惫的脸庞,内心随之一沉。他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他或许不是运筹帷幄的帅才,他的能力长处在于成为最锋利的尖刀。
但作为指挥官,他必须对部下的状态负责。他开始在心里默默计量,是否要调整轮战表,哪怕压缩训练时间,也要让战士们获得更长的喘息之机。
“哎!张远!”
一声招呼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头,看到副团长伊利亚·瑞卡兹少校正站在指挥帐篷外,朝他招手。
瑞卡兹一身笔挺的军装,即使刚从战场上下来,也依旧保持着参谋军官特有的干练。
“正好,你回来了。”瑞卡兹快步走近,压低声音,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赶紧稍微清洁一下动力甲,别太邋遢。待会儿,瓦洛上校,你,还有我,我们三个得再去会一会那只……‘插满管子的肥鸟’。”
张远立刻会意,点了点头:“明白,我马上就好。” 他一边应着,一边迅速通过个人无线通讯器,在加密的、只属于他和瓦尔拉的频道里简短留言,“待会有事,面见总督。不用留晚饭了。”
信息发送成功,他仿佛能想象到瓦尔拉看到信息时,那微微蹙眉却最终化为理解的表情,想到这一画面后,张远的嘴角忍不住悄悄的翘了起来。
他快步走向装备维护处,随手扯过一条相对干净的保养抹布,对着自己那身沾染了硝烟与异形血液的动力甲胡乱擦拭起来,动作粗糙而高效。
随后,他套上象征校级军官的厚重军大衣,将那柄标志性的粗糙黑色巨剑重新背在身后,与早已等候在营地入口处的瓦洛上校和瑞卡兹少校汇合。
瓦洛上校这一回没有和张远开口打趣,反而更贴合张远当初看到的他的第一印象——一座沉默的山岳。
瓦洛只是朝张远微微颔首,三人无需多言,登上专用的装甲地面车,朝着行星总督府驶去。
……
“哦!欢迎!欢迎三位帝国的英雄再次光临寒舍!”
总督办公室的大门打开,法比安·塔拉基那肥胖的身影立刻迎了上来,努力做出一个理论上以他的体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略显滑稽的躬身礼,脸上堆满了热情到近乎谄媚的笑容。
“愿帝皇之光永耀此地,总督阁下。”瓦洛上校作为最高长官,沉稳地回以标准的帝国问候语。
法比安蠕动着回到他那张特制的宽大办公桌后,一边拿起一份文件假装审阅,一边用他那带着咏叹调的语气问道:“不知三位此次联袂而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务需要与我这个小小的行星总督商议吗?” 他抬起眼皮,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
瓦洛上校向前一步,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和煦却略显生硬的笑容:“法比安总督大人,您贵人事忙,或许忘了?之前我们就最近战事异常频繁的情况向您提出过商议请求,是您亲口告知我们,待我们有空时,可来您的办公室详细面谈。”
“哦?”法比安审阅文件的动作骤然停顿。他放下文件,转而拿起桌面上一个装饰精美的小巧笔记本,认真地翻找起来。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剩下他背后维持生命系统发出的与之前运行声相比更为嘈杂的奇怪声音,气氛稍微显得有些凝滞。
突然,他猛地一拍自己光亮的脑门,露出极其夸张的懊恼神情:“哎呀!您瞧我这脑袋!该死,真是该死!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他捶胸顿足,“实在是万分抱歉,三位帝国的英雄!都怪我这点小小的个人爱好……”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角落的五颜六色的各种药剂。
“……它们在带给我些许愉悦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索取了一点代价——比如我偶尔会丢失掉一小段记忆,现在更是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还请三位务必海涵!”
他不由分说地唤来侍从,命令取来一瓶标签古旧、散发着幽幽寒气的“冰羽之晶”陈酿。侍从官恭敬地为三位军官斟上那如同液态蓝宝石般的酒液。
“咳咳,”法比安清了清嗓子,重新捧起那个小本子,仿佛那是他的提词器,照着一字一句地念道:“事情是这样的……关于最近邪教徒与异形活动异常增多的情况,我敏锐地察觉到了贵部队因此产生的疲惫与辛劳。”
他抬起头,努力做出诚恳的表情:“因此,我郑重提议——由我们本地的行星防御部队,以及本地的机械教分支,联合抽调一批精锐,与贵赫斯佩拉第一步兵团组成联军,共同执行巡逻与清剿任务!” 他照着笔记本念道的行为,暗示这个提议可能并非他临时起意。
他顿了顿,继续念:“这样做,一方面可以更有效地应对当前严峻的安全形势,另一方面,也能让连续征战、劳苦功高的贵部士兵们,获得宝贵的休整时间。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谈判的主导权自然在瓦洛上校手中。他轻轻抚弄着自己浓密胡须下的嘴唇,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问题直指要害:“首先,我代表赫斯佩拉第一步兵团,感谢总督大人对我部将士的体谅与关怀。不过,关于联军的具体细节,我们还需要明确。这支联军的指挥权归属?是以我部为主,还是以贵方pdF为主?再者,机械教提供的护教军,其指挥链条向来独立,需要大贤者考维塔-7阁下亲自首肯。而据我所知,大贤者阁下此刻似乎并未在场?”
法比安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丝毫未变,他朝瓦洛投去一个“请放心”的眼神,继续低头看着小本子:“关于相应的事宜,请放心,我已经亲自与机械教的考维塔-7大贤者进行了深入沟通,他们对此计划表示了全面的支持。”
他跳过细节,继续道:“至于权责分配嘛……兵贵神速。在具体的作战行动中,一切自然应当以身处前线、经验丰富的各位长官们的命令为第一准则!我们本地pdF,定当全力配合。”
法比安叙述得十分流畅果断,但瓦洛总觉得法比恩此刻正在心中在冷笑,认为帝**人果然最在意指挥权,正好利用这一点。
“哦?总督大人如此信任我等,甚至愿意将本地部队的指挥权临时让渡,这实在是让人受宠若惊。”
瓦洛上校的语气带着探究,“只是,如此重大的权责让渡,贵地的官员与将领们,难道没有任何异议吗?这似乎有些过于大胆了。”
“大胆?”法比安终于放下了那个小本子,双手交叠放在肥硕的肚腩上,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表情。
“哪有什么大胆不大胆?贵兵团不也是在为帝国效忠,在为神皇效命吗?我们都是神皇的货币,为了祂的伟业,熔铸自身也在所不惜!我的官员和将领们,他们都深明大义。一切都是为了帝国,为了帝皇!” 他巧妙地将军事合作拔高到对帝皇忠诚的层面,用大义掩盖真实目的。
接下来,双方进行了一系列看似热情、实则毫无营养的商业互吹。
然而,瓦洛上校并未忘记此行的核心目的。在气氛看似最融洽的时刻,他看似随意地切入正题,声音低沉了几分:“总督阁下,还有一事,我等颇为困惑。近期的敌人不仅数量增多,其行为模式也颇为异常。那些以往零散出现的邪教徒,如今竟似有了组织。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些行踪诡秘的暗黑灵族掠夺团,如今也频繁现身,规模远超以往记录。若非我部火力尚可,以此等规模的异形侵袭,恐怕足以撼动一个普通世界的pdF防线了。”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法比安,“总督阁下在此经营多年,不知……对此异常现象,可有任何头绪?是否察觉到了深层原因?” 他的问题极具压迫感,直接质疑法比安的治理能力,甚至暗指其可能知情。
法比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但那不自然的嘴角弧度并未逃过在场三人的眼睛。他肥胖的手指下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这个嘛……唉,拉塔萨-3环境特殊,冰层之下或许隐藏着古代遗迹或亚空间裂隙……再加上近期恒星活动异常,灵能辐射波动……” 他试图将原因引向自然环境。
但瓦洛上校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总督阁下,我们讨论的是有组织的敌对势力其最近的表现,明显不像过往记载的那样,只有稀少的几丁势力,这与自然现象恐怕关联不大。我们更关心的是,是否有‘人’在背后引导,或者利用了某些‘规则’的漏洞?” 他步步紧逼,戳穿托词。
法比安的额角渗出了细微的汗珠,他拿起丝巾擦了擦,干笑两声:“上校言重了!在我治下,岂容此等宵小肆意妄为?定是这些异端与异形抓住了我军换防、贵部初来乍到的空档,进行的垂死反扑!对,一定是这样!只要我们联军一成,加强清剿,定能将这些威胁一扫而空!” 他开始左右言他,试图将话题拉回“联军”上,并极力撇清自己的责任,言语中透露出慌乱。
但瓦洛上校和瑞卡兹少校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再问下去,这只老狐狸也不会吐出更多实质内容。
因为这些问题,他们早就进行探查过,结果查到的内容大多和面前这个正在表演的人所说的内容一样,甚至是分毫不差,而他们目前也只能认一下这些话。
瓦洛顺势又问了几个关于联军后勤的细节问题,法比安均对答如流。
最终,在又一番表面和谐的交谈后,双方互道帝皇庇佑,三位军官起身告辞。
法比安满面笑容地将他们送至办公室门口。大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冰消雪融,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冷漠与疲惫。
他缓缓蠕动着回到办公桌后,肥胖的手指异常轻盈地打了一个响指。
扑棱棱——
一阵轻微的、仿佛鸟羽振翅的声音响起,那个尖嘴猴腮、身着色彩斑斓杂乱长袍的混沌巫师从阴影中浮现,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讥笑。
法比安没有回头,目光落在桌面上那本摊开的小笔记本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颜色的字迹,金色、银色、暗红、幽绿……
“现在,”法比安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卸下伪装后的真实疲惫,“按照‘剧本’,所有可能影响计划的主要人物的注意力,都已经被我成功引导到外部威胁和‘联军’事务上去了。我们还需要多久?”
混沌巫师歪着头,手指掐算,眼中流转着疯狂的光彩:“快了,很快了,我亲爱的总督大人。放心,一切都在‘万变’的计划之中。”
他顿了顿,盯着法比安的后脑勺,语气带着诡异的“关切”,“不过,说真的,老伙计,你真该少用那些‘冰晶彩粉’了。哪怕是以我的灵能,现在也难以从你那混乱不堪的脑浆里提取出多少清晰的信息了。你正在把自己变成一个……加密的保险箱,而且是快要丢掉钥匙的那种。”
法比安对巫师的警告充耳不闻。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笔记本上那些金色的字迹——那些是他此刻唯一认定需要遵循的指示。他像是自言自语,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决绝。
“那怕什么?记忆也好,灵魂也罢,不过是代价。只要最终的目的能够达到,只要我需要做成的事情能够完成……哪怕最终我一无所有,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