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窗纸上洇出一片模糊的银斑,苏芽的指尖还停在被墨汁染黑的画页上。
额角的刺痛像根烧红的铁钎,正一下下往脑仁里钻。
她摸索着摸向案角的陶壶,却碰倒了灰姑新换的灯油,暗黄的油渍在《神损簿》的封皮上晕开个月牙——那是她让灰姑每晚记录自己昏厥时长、梦呓内容的本子,封皮用最厚的鹿皮裹着,边角已被翻得起了毛。
"首领。"
门轴转动的轻响惊得她猛地抬头,灯芯"啪"地爆了个灯花。
燕迟立在门口,月白夹袄外随意披着件羊皮斗篷,发梢还沾着夜露。
他手里端着个粗陶碗,药香混着姜味飘进来
"药凉了再喝,该苦得舌头都麻了。"
苏芽慌忙把《神损簿》往案底推了推,指节却先一步出卖了她——右手三根手指僵直着蜷成半拳,像被冻硬的枯枝。
燕迟的目光扫过那只手,脚步顿了顿,没再往前走,只将药碗搁在离她最近的案角
"昨日在晒麦场,你扶小满时,手抖得像筛糠。"
"风寒。"
苏芽抓起药碗灌了一口,滚烫的药汁烫得舌尖发疼
"春寒料峭......"
"风寒会让三指僵直?"
燕迟突然伸手,扣住她腕脉。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书卷的薄茧,按在她尺泽穴时,苏芽几乎要咬碎后槽牙——不是疼,是酸,从骨髓里漫上来的酸,像有无数蚂蚁正顺着血管啃噬神经。
她猛地抽回手,药碗"当啷"摔在地上。
深褐色的药汁在青砖上蜿蜒,像道凝固的血痕。
燕迟盯着她泛青的指甲盖,喉结动了动
"苏芽,你救柳六郎时说'疼是活的凭证',现在轮到你自己......"
"我没事。"
苏芽弯腰去捡药碗,眼前突然发黑。
她扶着桌沿稳住身子,听见燕迟急促的脚步声逼近,又硬生生停在半步外。
他的影子笼罩下来,像道温暖的墙。
"去睡。"
燕迟的声音放得很轻
"我替你守着典案房。"
苏芽没说话。
她望着案底露出一角的《神损簿》,想起昨夜灰姑记录的那行小字
"丑时三刻,昏厥七分,呓语'阿秀别怕'。"阿秀是谁?
她接生过的产妇里没有这个名字,连听都没听说过。
第二日卯时,西岭的急报就撞开了谷门。
"两族打起来了!"
报信的小卒脸上还挂着血
"为了后山那眼冰泉,张李两家抄了锄头镰刀,说对方祖坟冒黑烟,是亡者示警!"
燕迟握着竹节令箭就要往外走,却被苏芽拦住。
她扯下腰间的银刀,在掌心划了道小口——鲜血滴在急报上,暗红的血珠突然剧烈震颤,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往西北方跑。
"他们不是争水。"
苏芽按住突突跳的额角,
"是怕死。"
西岭的冻土泛着青灰色,两族的人对峙在冰泉两侧。
张老头的锄头尖挑着李老二的裤脚,李老二的镰刀抵着张寡妇的腰。
苏芽踩着碎冰走过去时,风里飘来股腐味——不是雪水的腥,是尸气。
"都住手!"她扯开嗓子喊,声音撞在冻硬的山壁上
"我替你们问鬼!"
人群静了一瞬,不知谁喊了句"稳婆能通阴",立刻炸开一片骂声。
苏芽却径直走向张家族老,抬手按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血视开启的刹那,她坠入冰窖。
那是三年前的冬夜,三十具冻僵的尸体被草草埋在河床。
雪粒子打在青灰色的尸脸上,有个妇人的手还保持着抱孩子的姿势,指甲缝里塞着冻硬的布片——是虎头鞋的红布。
"我想喝热水......"
"我没想扔孩子......"
"救救我......"
苏芽的膝盖重重磕在冻土上。
她的喉咙发紧,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像潮水般涌进来,眼眶热得发烫。
她抬头看向张李两族的人,声音带着哭腔
"你们合埋的三十个人,有个阿秀,她临死前攥着虎头鞋,说'我儿该会爬了'......"
全场死寂。
张老头突然跪下来,老泪砸在冰面上
"阿秀是我闺女......那年大旱,我们实在没力气挖坟......"
李老二的镰刀"当啷"落地。
他蹲在地上抱头痛哭:"我埋的是我媳妇,她怀里还揣着半块烤红薯......"
"不是鬼要报仇。"苏芽抹了把脸,站起身时腿肚子直打颤,"是你们一直不敢安葬他们。"
迁葬那天,河床的冻土被铁锨凿开。
三十具尸骸裹着破布,有的怀里还塞着冻硬的野果,有的指缝里缠着断发。
苏芽让人架起松明火把,又命纸娘搬来笔墨
"每人写一句对亡者的愧疚,烧给他们。"
火盆里的纸灰打着旋儿往上飞,苏芽突然伸手进去。
火焰舔过她的掌心,焦糊味混着血腥气窜进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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