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清晨,像一幅被昨夜秋雨仔细浣洗过的水墨画,所有的色彩都显得格外清晰而凛冽。清冽的风,失去了夏日的黏腻与温吞,带着北方而来的、干净利落的凉意,如同一只看不见的、冰冷的手,拂过垂云镇刚刚苏醒的街道巷弄,拂过实验高中校园里那些叶片边缘已开始卷曲泛黄的树木,也拂过早起的少年单薄的衣衫。
夏语推着自行车走出家门,一股带着露水和落叶腐烂气息的凉风便迎面扑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拉紧了外套的领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深秋独有的、清透而微寒的味道,吸入肺腑,瞬间驱散了残存的最后一丝睡意,也让头脑变得格外清醒。天空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水洗感的蔚蓝色,几缕薄云像被扯散的棉絮,高高地、漫不经心地悬挂着。阳光尚未展现出它全部的热力,光线是斜射的,金黄而纯粹,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老长,却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反而像是在这清冷的空气里,凝固成了一根根透明的、带着凉意的光柱。
作为最早一批到达教学楼的学生之一,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他清晰的脚步声,混合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住宿生奔向食堂的喧闹。推开教室门,一股周末积攒的、略带沉闷的空气涌出,但很快就被他身后涌入的清新秋风所取代。教室里空无一人,桌椅整齐地排列着,覆盖着一层极细的、在斜射阳光下无所遁形的尘埃。他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那冰冷的木质椅面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一丝凉意,让他彻底清醒。
他刚坐下不久,拿出课本准备利用这片刻的宁静温习一下功课,教室门口就传来了拖沓而沉重的脚步声。抬头望去,只见他的同桌吴辉强,正揉着一双显然还没有完全从梦境中挣脱出来的、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踉踉跄跄、像喝醉了酒一样地挪了进来。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噗通”一声,有气无力地瘫坐在了夏语旁边的座位上,脑袋一歪,便靠在了冰凉的墙壁上,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
夏语看着他这副仿佛被蹂躏了一夜的尊容,挑了挑眉,用笔帽轻轻捅了捅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熟稔的调侃:“怎么啦?吴大师。瞧您这架势……昨晚是去哪儿进行‘夜间特种作业’了?是去东家‘偷鸡’了,还是去西家‘摸狗’了?搞得跟被妖精吸干了元气似的。”
吴辉强费力地掀开仿佛重若千斤的眼皮,露出一条缝隙,有气无力地瞥了夏语一眼,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偷……偷你个头的鸡……摸你家的狗……我昨晚……是看小说看入迷了,一不小心……就熬了个通宵……天快亮了才睡着……”他说着,又忍不住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的泪花。
夏语继续追问道,带着点幸灾乐祸:“那您老人家昨晚临阵磨枪,补的作业呢?都搞定了吗?可别等会又被老王(班主任王文雄)请去办公室‘喝茶’。”
吴辉强艰难地点了点头,脑袋在墙壁上蹭了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嗯嗯……补是补完了……就是补作业补到太晚,脑子跟一锅粥似的,就想找本小说换换脑子,放松一下压力……谁知道……那小说写得还挺带劲,一看……就刹不住车了,直接看到窗外天都蒙蒙亮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随时都会再次睡过去。
夏语看着他这副为了小说“英勇就义”的样子,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评价道:“你丫的……真他娘的是个人才。佩服,佩服。”
与吴辉强这番插科打诨之后没多久,早读课清脆的预备铃声便“铃铃铃”地响彻了校园,如同一声令下,原本寂静的教学楼瞬间被从各个角落涌出的学生和嘈杂的脚步声、交谈声所填满。
而就在这铃声敲响的瞬间,夏语的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击了一下,一个被他刻意压抑了一早上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浮现出来——
今天上午!杨霄雨老师说过,会在今天上午给我回复!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他心底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期待、忐忑、焦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刚刚因为与吴辉强玩笑而稍微放松的心情,重新变得紧绷起来。
不知道杨老师考虑得怎么样了?她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是同意?还是委婉的拒绝?
如果……如果给的不是好消息,我接下来又该怎么办?文学社下一步该怎么走?那些期待着的社员们,我又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一连串的问题,像一群失控的蜜蜂,在他的脑海里嗡嗡作响,盘旋不去。他试图理清头绪,却发现所有的思考最终都指向了那个尚未可知的答案,如同在迷雾中行走,找不到任何可以依傍的路径。
苦想无果,夏语有些烦躁地、用力地摇了摇头,仿佛想要通过这个物理动作,将脑海中那些没有结果的、纷乱的思绪统统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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