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震怒的余波,如同积蓄了万钧之力的海啸,以雷霆万钧之势,自紫禁城那九重宫阙深处奔涌而出,席卷向帝国的漕运命脉。通往江淮之地的官道上,尘土飞扬,马蹄声碎如骤雨,一队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以及那些身着各色番役服饰、眼神阴鸷锐利的东厂、西厂档头番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携带着皇帝不容置疑的雷霆旨意,直扑淮安府及沿漕各处的衙门、卫所、关卡。这场风暴,并非寻常的吏治整顿,而是带着刮骨疗毒、清洗乾坤的决绝。
淮安城,这座因漕运而兴盛数百年的繁华枢纽,往日里千帆竞渡、万商云集的盛景依旧,但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已然如同深秋的寒露,渗透进每一寸空气,浸润着运河两岸的每一块青石板。运河之上,往来如织的漕船、商船,似乎都收敛了往日的喧嚣,船工力夫们的号子声低沉了许多,目光中带着惊疑与审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岸上任何不寻常的动静。码头区的茶肆酒馆中,往日高谈阔论的商贾、胥吏,此刻也都压低了嗓音,交换着隐秘的眼神,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风暴最先在淮安知府衙门炸响。那是一个雾气尚未散尽的清晨,一队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绕过所有通传程序,径直闯入府衙后宅。淮安知府,这位平日里在各方势力间长袖善舞、将官场规则玩弄得炉火纯青的四品大员,尚在妻妾的服侍下享用早膳,便被冰冷沉重的铁链锁住脖颈,其罪状罗列清晰:“勾连漕帮枭首,隐匿漕河连环碎尸重案关键线索,玩忽职守,纵容私盐军械泛滥,致使逆党坐大,白莲烽起,祸乱江淮!”知府大人面无人色,手中的官窑瓷碗“啪嚓”坠地,摔得粉碎,他徒劳地张了张嘴,想要搬出某位朝中大员的靠山,或是辩解几句,但在缇骑那毫无感情的、如同看死人一般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绝望的呜咽,如同被拖死狗一般,塞进了那象征着无尽黑暗的囚车。府衙内外,所有胥吏、仆役,皆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往日里因靠近权力中心而滋生的那点优越感,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兔死狐悲的恐惧。
紧接着,权势更重的漕运总督衙门,也未能成为风暴中的孤岛。尽管漕督位高权重,品秩尊崇,但在皇帝“无论品级高低,涉及逆案者,一律严惩不贷”的明确旨意下,由西厂提督汪直亲自指派的心腹档头,协同刑部、大理寺选派的三法司精干官员,组成联合查案组,手持驾帖,直接开衙设堂,进驻漕督衙门。那位曾一度软禁钦差凌云鹤、并罗织罪名上奏构陷的漕督大人,虽未即刻被投入诏狱,却被勒令停职,圈禁于自己的府邸之内,“静候审查”,其府邸内外皆有厂卫严密看守,形同软牢。而他麾下那些核心党羽,如负责漕船调度、与走私集团往来密切的漕标副将,掌管漕粮验收、利用职权大肆收受贿赂的管粮通判,负责沿河巡缉、却对“鬼漕”视而不见甚至参与分红的巡漕御史等十余名实权官员,则在短短数日之内,被一一锁拿归案。往日里在漕运衙门内趾高气扬、视运河为自家钱袋的官员们,此刻个个面如土色,昔日同僚之间所谓的“情谊”在铁链面前不堪一击,互相攀咬、推诿罪责的戏码,在阴暗的牢房中不断上演。
沿淮、沿运的各大卫所军营,更是经历了一场彻骨寒流般的清洗。依据凌云鹤等人以生命为代价送出的那份详尽内应名单,锦衣卫与东厂的人马如同精准的阎罗帖,分头扑向那些早已被孙霸与“烛龙”网络腐蚀殆尽的军官。有正在营中点卯、接到升迁调令而志得意满的指挥佥事;有正在城内最豪华的酒楼包间内,与“盐枭”、“漕霸”们把酒言欢、称兄道弟的实权千户;有在码头上凭借手中权力,对过往商船敲骨吸髓、中饱私囊的巡河百户……冰冷的铁链毫无预兆地套上他们的脖颈,华丽的官服被粗暴地撕扯下来,在麾下兵卒或惊骇、或麻木、或暗含快意的目光注视下,这些昔日作威作福的“军爷”,如同丧家之犬般被拖出军营,押上囚车。他们的家宅被厂卫番子第一时间查封,家产被登记造册,充入国库,亲信家丁或被拘押,或鸟兽散。整个江淮地区的军事体系,经此雷霆一击,风气为之一肃,往日里因走私带来的灰色利益链条被硬生生斩断,许多基层官兵在短暂的惶恐之后,竟隐隐感到一丝久违的轻松。
淮安府衙那阴森潮湿的大牢,以及临时征用的几处仓库、宅院改造的羁押所,很快便人满为患。哭嚎声、喊冤声、歇斯底里的咒骂声、刑具碰撞声、审讯官员冷酷的追问声,终日不绝于耳。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派出的精干官员,会同手段狠辣的厂卫人员,日夜不休地进行着审讯、核对口供、验证证据。凌云鹤带回的那本记录着各方势力干股分红的沈一石秘账,蛇蟠岛密室中搜出的记载着每一笔军械火油交易的流水账册,以及那些与白莲教高层、“烛龙”代理人往来的密信,此刻都成为了最致命、最无可辩驳的铁证。在如山铁证面前,任何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曾经盘根错节、看似牢不可破的利益同盟,顷刻间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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