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化雪的泥泞和渐起的春风里,一天天往前挪。那狸花猫果然如程秋霞所说,并未远离,但也始终没有更进一步表示要“登堂入室”。它时常神出鬼没,有时蜷在程家屋顶上晒太阳,有时蹲在磨坊的屋顶俯瞰屯子,更多时候,是在程飞偶尔拿着点吃的出来时,不知从哪个角落悄无声息地出现,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等她放下食物退开,才上前慢条斯理地享用。
程飞现在已经很习惯它的存在了。她会蹲在远处,看它优雅地清理毛发,看它黄绿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变换深浅,她不再执着于“它为什么不跟自己回家”这个问题,因为她明白了一件事,猫有猫的活法,人有人的活法。就像她怕狗,铁蛋喜欢狗。
这天下午,天气更暖了些,风里的寒意褪去不少,吹在脸上有点痒痒的。程秋霞去了队部,说是和郑大队长他们商量春耕种子分配的事儿。程飞自己在院子里,拿着根小树枝,蹲在地上戳着湿润的泥巴画画玩。阳光照在她背上,暖洋洋的。
“这是妈,这是飞飞,这是招娣……不对,是盼盼,这是悦悦……”
忽然,墙头上传来轻微的响动。程飞抬头,看见狸花猫不知何时蹲在了那里,嘴里居然叼着个灰扑扑、毛茸茸的东西。猫看着她,喉咙里发出一种含糊的、带着邀功意味的“咕噜”声,然后轻盈地跳下墙头,走到程飞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把嘴里的东西放下了。
那是一只肥硕的田鼠,已经没了气息。
猫用爪子把那田鼠往程飞的方向推了推,又“喵!”了一声,这次声音清晰而短促,带着点期待看着程飞。
程飞看着地上的田鼠,眨了眨眼。她认得这东西,在野外见过,知道这算是能吃的食物。
她犹豫了一下,用小树枝轻轻碰了碰那只田鼠,然后抬头对猫说:“谢谢。你,吃。妈不让吃没熟的东西,虫子会咬飞飞肚子。”
猫似乎理解了她不吃这个,歪着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田鼠,然后上前叼起田鼠,三两下蹿上房檐,几下就吃得只剩下一点皮毛和尾巴。吃完,它认真地舔干净嘴巴和爪子,又跳下来,这次离程飞近了些,在她脚边绕了半圈,尾巴尖几乎要扫到她的裤腿,然后才迈着独特的、从容不迫的步子,走到院子角落里阳光最好的地方,舒舒服服地卧了下来,眯起了眼睛。
它这次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保持很远的距离。它就卧在那里,仿佛这个院子也是它认可的休憩地之一。
程飞心里有点小小的雀跃。她不敢过去摸它,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靠近,只是继续蹲在原地,看着猫在阳光下打盹,觉得这个开春的下午,格外安宁。
这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是程秋霞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李风花和王淑芬。
“哎哟,这猫今儿个咋躺这儿了?”李风花一进门就瞧见了角落里的狸花猫,压低了些声音,“可真会找地方,这太阳窝儿。”
猫只是耳朵动了动,连眼睛都没睁开。
程秋霞也看了眼猫,对程飞笑道:“咋样,妈没说错吧?它这不就待得挺踏实。”
“它,给我老鼠。”程飞指着墙根那点残留的皮毛,汇报情况。
三个妇女都笑起来。王淑芬道:“这可是猫的心意,它把你当自己人了,给你上供呢。”
程飞不太明白“上供”是啥意思,但感觉应该是好事,也跟着笑了笑。
“说正事儿,”程秋霞拍了拍身上的灰,“种子的事儿定得差不多了。还有个信儿,知青大概下月初就到。“
“这么快?”李风花有些惊讶,“咱屯子得分几个啊?”
“听说咱屯子小,应该就分几个,有男有女。”程秋霞道。
程飞拉住程秋霞的衣角:“妈,知青,来干啥?”
“来跟咱一样,种地,学习呗。”程秋霞拉着她往屋里走,“都是城里的娃娃,来体验生活。到时候屯子里就更热闹了。”
“哦。”程飞似懂非懂。但她喜欢“热闹”这个词,屯子里热闹,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事情可以看,可以听。
傍晚时分,炊烟袅袅升起。程秋霞在灶间忙活,锅里炖着酸菜,咕嘟咕嘟地响。程飞坐在门槛上,看着夕阳把西边的天空染成橘红色。风里带着饭菜的香气和泥土的味道。
日子水一样往前淌,眼瞅着河边的柳树条子泛了青,地里的土坷垃也松泛了不少。郑卫国身为屯子里的大队长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安排春耕的预备工作,还有一桩要紧事——上面通知,分配来的知青过几天就到,得赶紧把住处落实了。
这天王刚蒙蒙亮,郑卫国就揣着个笔记本,在屯子里转悠,最后停在了老马家磨坊往东不远的一处空仓房前。这仓房还是早年囤粮用的,后来屯里建了新粮仓,这儿就闲置下来。土坯墙,茅草顶,看着旧,但骨架还算结实。他推开虚掩的木门,里头一股陈年的尘土和干草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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