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金口玉言的贬斥,如同一声惊雷,彻底将陈天纵钉死在了“不堪大用”的耻辱柱上。神都的舆论风向随之彻底转变。先前那点因《将进酒》而生的惊艳与惋惜,迅速被更汹涌的嘲讽、鄙夷和幸灾乐祸所取代。“诗仙”之名成了反讽,“镜花水月”、“幸进之徒”成了他撕不掉的标签。
陈府门外,昔日那些怀着各种心思、试图攀附或试探的访客几乎绝迹。门可罗雀,与半月前生辰宴时的车水马龙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而陈天纵,似乎也彻底“认命”了。
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将“纨绔”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流连青楼已不足以满足他“自暴自弃”的形象,他的足迹开始遍布神都那些更为鱼龙混杂、也更显低俗喧嚣的场所。
“赌乾坤”,神都西市最大的赌坊,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汗臭、烟草和铜钱混杂的浊气,嘶吼声、骰子撞击声、狂笑声与哭骂声交织,构成一幅**裸的**图景。
陈天纵便成了这里的常客。他依旧是那副华服招摇的模样,但眉宇间的虚浮之气更重,眼下的乌青显示着纵欲过度的痕迹。他出手阔绰,押注毫无章法,全凭一时兴起,时而狂赢,时而大输。赢了便肆意打赏,引来一片谄媚;输了便骂骂咧咧,甚至与旁人口角,若非福伯(依旧扮演着沉默而略显无奈的老仆角色)及时“劝阻”,几乎就要上演全武行。
这一日,他因一把“大小”与一名同样输红了眼的商人争执起来。
“分明是你碰了桌子,影响了骰盅!”那商人指着陈天纵的鼻子怒吼。
陈天纵醉眼斜睨,一把推开试图劝解的福伯,嗤笑道:“放屁!自己运气衰,怪得了谁?没钱就滚蛋,别在这里碍眼!”
言语粗俗,态度嚣张,活脱脱一个仗着家世蛮横无理的纨绔子弟。最终,那商人被赌坊的护卫“请”了出去,陈天纵则在众人或鄙夷或畏惧的目光中,将赢来的银钱胡乱塞进怀里,摇摇晃晃地走向下一张赌桌。
如果说“赌乾坤”还带着几分“搏戏”的虚名,那么“斗兽场”则完全是血淋淋的野蛮与刺激。巨大的环形场地内,沙土被鲜血浸染成暗褐色,四周看台上挤满了疯狂呐喊的看客。这里没有诗词风雅,只有最原始的嗜血**。
陈天纵坐在视野最好的包厢里,面前摆着美酒佳肴。他看着场中一头被饿了三天的斑斓猛虎与一名手持短矛的奴隶死斗,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兴奋。当猛虎最终将奴隶扑倒,血盆大口咬断其喉咙时,周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陈天纵也跟着拍手叫好,随手将一枚金锭扔下场,作为对猛虎“精彩表现”的打赏。
“少爷,此处血气太重,恐污了您的眼……”福伯在一旁低声劝道,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
“怕什么?”陈天纵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灌下一杯酒,“这才够劲!比那些咿咿呀呀的曲子有意思多了!”
他的名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向深渊。“陈家大少”这个称呼,前面渐渐被加上了“败家”、“荒唐”、“无可救药”等前缀。茶楼酒肆里,人们谈论起他,无不摇头,将其作为教育子弟的反面典型。甚至连市井孩童,都编出了嘲笑他的顺口溜。
唯有极少数人,能看到这浮夸表象下的暗流。
深夜,陈府,密室。
陈天纵褪去了那身沾染着酒气和赌场浊味的华服,换上一身干净的素色长衫。他脸上那刻意营造的醉意与浮夸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那双依旧清澈锐利的眼眸。
“今日在‘赌乾坤’,与那商人争执时,我注意到角落里有两人,气息沉稳,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不像是寻常赌客。”陈天纵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条理清晰,“‘斗兽场’的东家,是城防营副统领的小舅子,通过天玑楼的渠道,或许能搭上线,那里是三教九流消息的集散地,值得渗透。”
福伯默默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老奴已记下。天枢楼会跟进。少爷,您今日……辛苦了。”
陈天纵接过茶杯,指尖因长时间用力攥紧赌筹而微微发白。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扮演一个自己都厌恶的角色,沉浸在那种污浊的环境里,每一次夸张的言行,每一次刻意挑起的争端,都是对心力的巨大消耗。这比一场艰苦的修炼更让人疲惫。
这种深化的“堕落”,是一种更极致的伪装,也是一种更危险的试探。他在刀尖上跳舞,测试着各方势力的耐心和底线,也测试着自己能否在这令人作呕的泥沼中,始终保持内心的清明与本心。
偶尔,在极度疲惫的间隙,一丝迷茫也会悄然掠过心头。这条隐忍之路,如此漫长而孤寂,背负着如此不堪的污名,真的值得吗?但当他的目光扫过密室墙上那幅简陋的大楚疆域图,想到十岁那年泼在脸上的冷酒,想到福伯无言的守护,想到阴阳阁那些在暗处默默追随的身影,那丝迷茫便迅速消散,被更坚硬的决心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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